第43章 先不急
书锦艺回到自己的院落,天色已经暗沉。
碧螺迎上来,为她换下外出的衣裳。“小姐,晚膳已经备好了。”
“先不急。”书锦艺坐到妆台前,取下一支珠钗,“你去小厨房,炖一盅百合莲子羹,用温火慢炖,炖得烂一些。晚些时候,我要给母亲送过去。”
“是。”碧螺应下,又问,“现在就去吗?”
“去吧。”书锦艺的声音很平淡,“母亲今日伤心过度,晚膳想必也用不下,喝点甜羹,或许能安睡。”
碧螺领命退下。
书锦艺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面容平静,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她没有去想孟玉此刻是何等光景,也没有去揣测谢清珵心中到底有多少疑虑。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谢玉竹的死,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国公府这潭看似平静的水中,已经激起了波澜。
一个时辰后,百合莲子羹炖好了。
书锦艺亲自提着食盒,带着碧螺,再次往刘氏的院子走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白日里的哭号和混乱都已散去,只剩下廊檐下挂着的几盏白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守门的仆妇见到是她,连忙行礼,不敢阻拦。
进了正屋,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刘氏躺在床上,双眼紧闭,额上搭着一块湿布,旁边伺候的丫鬟大气也不敢出。
“母亲睡下了?”书锦艺放轻了脚步。
一个年长的嬷嬷走过来,小声回话:“回世子妃,夫人哭得狠了,头痛发作,方才用了药,才将将睡下。”
“辛苦嬷嬷了。”书锦艺将食盒递过去,“这里面是安神的羹汤,等母亲醒了,喂她用一些。我在这里守一会儿。”
“这怎么敢当,世子妃千金之躯,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嬷嬷推辞道。
“无妨。”书锦艺走到床边,替刘氏掖了掖被角,“夫君还在为玉竹妹妹的事情操劳,我做媳妇的,理应为他分忧,照看好母亲。”
她的话说得妥帖周到,嬷嬷也不好再劝,只能退到一旁。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微弱的烛火跳动。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刘氏在睡梦中发出几声呜咽,眉头紧紧皱起。
书锦艺立刻起身,从丫鬟手中接过湿布,浸了冷水,重新敷在刘氏的额头上。
刘氏缓缓睁开眼,看到是她,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些许。“是你……”
“母亲,您醒了。”书锦艺柔声说,“可要喝口水?”
刘氏摇摇头,她撑着想坐起来,却没什么力气。“清珵呢?他……他还在书房?”
“想是还在忙。”书锦艺回答。
“你去……你去叫他回来歇着。”刘氏的声音沙哑,“人都没了,再查还能查出什么花来?别把他自己给熬坏了。”
旁边的嬷嬷连忙说:“夫人,世子爷吩咐了,不让去打扰他。”
刘氏的情绪又激动起来。“什么叫打扰?我是他娘!我的话他也不听了?”
“母亲息怒。”书锦艺按住她的手,“夫君也是想给玉竹妹妹一个交代。您别急,我去看看夫君。劝他早些休息,也让他知道您已经醒了,免得他挂心。”
听她这么说,刘氏的情绪才算平复下来。她挥了挥手,疲惫地闭上眼睛。“去吧。”
“是。”
书锦艺站起身,理了理衣袖,对旁边的嬷嬷和丫鬟吩咐道:“好生伺候着。”
说完,她转身走出了正屋。
夜色更深了。
谢清珵的书房在国公府的东侧,位置偏僻,独占一个院落。这里是府中的禁地,除了谢清珵本人和他指定的亲信,任何人不得擅入。
书锦艺提着一盏灯笼,独自走在青石板路上。碧螺被她留在了刘氏的院子外。
书房院门外,两个护卫持刀而立,见到来人,立刻伸手拦住。
“世子妃。”其中一人开口,态度恭敬,但身体没有让开分毫。
“夫君在里面?”书锦艺问。
“在。”
“我有事要见夫君。”
“世子爷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护卫重复着命令。
“母亲病了,让我来请夫君回去。”书锦艺搬出了刘氏。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进去通报。片刻后,那人出来,侧身让开了路。“世子妃请。”
书锦艺迈步走入院中,将灯笼递给另一个护卫,推门走进了书房。
房内没有点很多灯,只有一个角落的烛台亮着,光线昏暗。谢清珵没有坐在书案后,而是站在一排巨大的书架前。他没有看书,只是站着,身影被烛光拉得很长。
“你怎么来了?”他没有回头。
“母亲醒了,让我来叫你回去歇息。”书锦艺走到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谢清珵沉默了片刻。“她怎么样?”
“用了药,情绪还好,只是身体虚弱。”书锦艺走到一旁,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夫君站了许久了吧,喝口水。”
她端着水杯走过去。
谢清珵终于转过身。昏暗中,他脸上的情绪看不真切。他接过水杯,却没有喝。
“你也认为,孟玉是无辜的?”他突然问。
这个问题,和白日里问孟玉的那个问题,有异曲同工之处。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无辜。”书锦艺的回答很直接,“我只知道,玉竹妹妹的婚事,是她一手促成的。如今玉竹妹妹死了,她自然有洗不清的嫌疑。”
谢清珵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书锦艺继续说:“夫君怀疑她,人之常情。但国公府行事,讲究证据。在没有证据之前,任何怀疑都只是猜测。”
她的话,既没有为孟玉辩解,也没有落井下石,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谢清珵将水杯放到一旁的矮几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书锦艺的动作很自然,她上前一步,想去收拾那杯子,脚下却被地毯的边缘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踉跄,伸手扶向旁边的书架以稳住身形。
“小心。”谢清珵扶了她一把。
“谢夫君。”书锦艺站稳了。她的手掌,刚刚按在了书架的一处格子上。那是一整面墙的紫檀木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类典籍兵书。她刚刚扶住的地方,是第三排,从左数第七本的位置。那本书,书脊的颜色比旁边的要新上一些,而且入手的感觉,也比预想的要轻。
她的动作很快,一切都发生在瞬间。
“无事便好。”谢清珵松开了手,重新转向书架。
书锦艺退到一旁,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角。她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整个书房。书房的陈设很简单,除了书架和书案,便是一张罗汉床和几个待客的坐墩。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画的是北境的雄关。
她的脚步在房间里缓慢移动,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在踱步。
“这幅画,是夫君亲手所绘?”她停在画前。
“不是。”谢清珵回答,“是父亲当年所留。”
书锦艺伸手,轻轻拂去画轴上的一点灰尘。画挂得很高,她需要微微踮脚。就在她抬手的时候,她注意到画的左下角,也就是靠近墙根的位置,悬挂的丝绦,比右边短了那么一小截。这让整幅画有了一个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倾斜。
她放下手,又走到书案旁。
书案上很整洁,笔墨纸砚都摆放得一丝不苟。只有一方镇纸,压着一张白纸,纸上什么都没写。那镇纸是块黑色的奇石,造型嶙峋。书锦艺注意到,镇纸的底座,有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像是常年被手指按压留下的痕迹。
“夜深了,夫君还是早些歇息吧。”书锦艺再次劝说,“查案的事,可以交给下面的人去做。你若是熬坏了身体,母亲会更担心,玉竹妹妹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
谢清珵终于有了些反应。他走回书案后坐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好。”书锦艺应道,“那我让下人送些宵夜过来。”
“不必了。”
书锦艺没有再多说,福了一礼,转身退出了书房。
门被关上,隔绝了内外的光线。
她走到院中,从护卫手中取回自己的灯笼,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回到刘氏的院子外,碧螺正等在那里。
“小姐。”
“走吧。”书锦艺提着灯笼,走在前面。
主仆二人一路沉默,回到自己的住处。关上房门,碧螺才开口:“小姐,事情可还顺利?”
书锦艺将灯笼放到桌上,火光摇曳。
“碧螺,”她开口,“你记下几件事。”
碧螺立刻站直了身体,神情专注。
“城西‘珍宝阁’的多宝格,第三排,第七个锦盒。告诉萧辞,里面的东西,该换了。”
“是。”
“还有,书案上的那方镇石,纹路像北方的‘狼牙山’。让他查查,当年父亲镇守北境时,狼牙山可有什么异动。”
“是。”
“最后,”书锦艺停顿了一下,“墙上那幅画,左低右高。去查查,京中哪位装裱师傅,有这样的习惯。”
碧螺将这三件事一一记在心里,重复了一遍,确认无误。
“小姐,我何时去送信?”
“不急。”书锦艺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现在府里人多眼杂,任何一点异动,都会引来注意。”
她转过身,对碧螺说:“你今晚就睡在外间,不要离开。”
“是,小姐。”
碧螺退下,去外间准备铺盖。
书锦艺独自站在房中,她回想着书房里的每一个细节,在脑海中重新构建出整个房间的布局。那道裂缝已经出现,而她,刚刚在裂缝的另一端,找到了新的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