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孟宴臣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死寂的潭水,激起千层浪,又迅速被沉重的寂静吞没。
客厅里落针可闻。家庭医生识趣地退到一旁,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刘阿姨和张叔叔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付闻樱的脸色苍白,她看着紧紧相拥的孟宴臣和白芷,又看向躲在孟怀瑾身后瑟瑟发抖、脸色惨白的许沁,胸口剧烈起伏。她不是没有怀疑过许沁的乖巧顺从下藏着别的心思,但她万万没想到,这份心思竟能恶毒到如此地步!针对一个五岁多的孩子!
孟怀瑾的眉头拧成了死结。他一生商海沉浮,见过无数阴谋算计,但发生在家中,针对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孩子,这触碰了他的底线。他看着许沁那副惊恐万状、我见犹怜的模样,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寒意和失望。孟宴臣的指控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加上那些过于“巧合”的细节,真相几乎呼之欲出。
“怀瑾……”付闻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看向丈夫,眼神复杂,有愤怒,有后怕,更有一种被挑战了底线的冰冷。
孟怀瑾深吸一口气,没有再看许沁,而是将目光投向孟宴臣,以及他怀里那个虽然受了惊吓却异常镇定的小女儿。白芷正用那双清澈得过分的眼睛安静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在观察和分析一场与她无关的实验。
“宴臣,”孟怀瑾的声音沉缓而有力,“你先带小芷回房休息,让医生再仔细检查一下。这里的事情,我和你妈妈会处理。”
这是表态,也是承诺。
孟宴臣深深看了父亲一眼,没有再多言。他抱起白芷,转身大步上楼。他的背影挺拔却紧绷,每一个线条都写满了不容置疑的保护和决绝。
回到白芷的房间,孟宴臣轻轻将她放在床上,拉过被子仔细盖好。家庭医生跟进来,再次为白芷做了详细的检查,确认除了皮肤有些轻微红疹(可能是过敏或轻微刺激所致)外,并无大碍,但建议密切观察24小时。
医生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兄妹二人。
孟宴臣坐在床边,握着白芷的小手,指尖冰凉。后怕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冲击着他强装的镇定。他不敢想象,如果白芷没有那样惊人的冷静和及时的处理,如果她真的吞下了更多那种液体,后果会怎样……
“哥哥,”白芷轻轻反握住他颤抖的手指,她的声音软糯,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的生命体征平稳。唾液和皮肤接触样本已进行初步分析,毒性浓度低于危险阈值。风险可控。”
她甚至试图用数据来安慰他。
孟宴臣闭上眼,将额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声音沙哑:“对不起……是哥哥没保护好你……我不该离开的……”重生一世,他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却差点让最珍视的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受到伤害。
“概率性事件无法完全规避。”白芷客观地陈述,“你的及时返回和后续处理,已将损失降至最低。”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用更贴近“普通”孩子的方式表达,“哥哥,我没事。你别怕。”
这句“你别怕”,像一根柔软的针,轻轻刺破了孟宴臣紧绷的神经。他抬起头,看着妹妹那双映着自己苍白面容的清澈眼眸,里面是真切的关心。他猛地将她搂进怀里,抱得很紧很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才能确保她的安全。
“不会再有了……”他在她耳边低声发誓,声音压抑着暴风雨般的情绪,“我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楼下,客厅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付闻樱已经让人取来了那个被丢弃的喷雾瓶,并叫来了负责园艺的工人。工人确认,这瓶低浓度有机磷稀释液确实是他平时用的,但应该放在工具棚的固定位置,绝不可能出现在客房浴室。
所有的证据链都指向了许沁。
许沁瘫坐在地上,哭得几乎晕厥过去,反复念叨着“冤枉”、“不知道”、“不小心”,但她的辩解在铁一般的事实和孟宴臣冷酷的指控面前,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漏洞百出。
付闻樱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她平生最厌恶的就是算计和欺骗,尤其是利用别人的善良和信任行恶毒之事。
“许沁,”付闻樱的声音冷得像冰,“孟家收养你,是给你安身立命之所,不是让你来兴风作浪、伤害家人的。”
许沁猛地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付闻樱,绝望地摇头:“妈妈!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够了!”孟怀瑾厉声打断她,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和失望,“事实摆在眼前,你再狡辩还有什么意义?看来孟家是留不得你了。”
这句话如同最终判决,击垮了许沁最后一丝侥幸。她瘫软在地,无声地流泪,身体因为恐惧和绝望而剧烈颤抖。她知道,她彻底完了。她失去了孟家这个优渥的依靠,甚至可能面临更严重的后果。
付闻樱揉了揉眉心,疲惫和厌恶交织。她冷静地对管家吩咐:“陈叔,给她收拾东西。联系她之前那边的远房亲戚,看看有没有人愿意接手。如果没有……”她顿了顿,声音更冷,“就送她去寄宿学校,费用孟家出,直到她成年。之后,便与孟家再无关系。”
这是最后的仁慈,也是彻底的放逐。
许沁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难以置信和巨大的恐慌。寄宿学校?和那些没人管的孩子在一起?然后像垃圾一样被扔掉?不!她不要!
但她看着付闻樱和孟怀瑾冰冷决绝的表情,知道自己无论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巨大的悔恨和恐惧吞噬了她,可惜为时已晚。
当天晚上,许沁就被送离了孟家。没有告别,没有留恋,像一个被彻底清除的污点。
孟家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某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经此一事,付闻樱和孟怀瑾对白芷的重视和保护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级别。他们更是彻彻底底从心底接纳了这个天赋异禀却也因此更容易招惹祸端的孩子,不仅仅是因为孟宴臣的坚持,更是出于后怕和责任。
付闻樱更是亲自过问了白芷的饮食起居所有细节,安保措施也全面升级。她看着白芷时,眼神里的柔软和担忧更加明显。这个孩子,差点就在她的眼皮底下出了事。
而孟宴臣,经过这次事件,他对白芷的保护欲几乎发展到了偏执的程度。他减少了不必要的外出,尽可能地将白芷带在身边。白芷对此并无异议,相反,她能更清晰地感知到孟宴臣情绪里那份不安,并自觉地待在他的“安全半径”内,用自己的方式安抚他。
有时夜里,孟宴臣会从噩梦中惊醒,梦里面目模糊的人伤害了白芷。每次他惊坐而起,总会看到旁边小床上(这几天因为感知到哥哥的不安和焦虑,白芷主动宿在了孟宴臣的房间),白芷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睁着清澈的大眼睛安静地看着他。
“哥哥,”她会小声说,“检测到你的肾上腺素水平异常。需要我为你计算质数序列以平复情绪吗?”或者,“要喝水吗?或者进行唾液交换仪式?数据显示接触能有效降低你的焦虑指数。”
她总是用她独特的方式,试图治愈他的创伤。
孟宴臣会把她抱过来,紧紧搂在怀里,感受着她温暖的小身体和平稳的心跳,才能慢慢驱散心底的寒意。
他知道自己可能反应过度,但他无法控制。白芷是他重生唯一的意义和软肋,他承受不起任何失去她的风险。
许沁的消失,像一阵风掠过湖面,起初还有涟漪,但很快便了无痕迹。孟家再也没有人提起她。偶尔有不知情的朋友问起,付闻樱也只淡淡一句“送去国外读书了”便打发了。
生活似乎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但又截然不同。孟宴臣和白芷之间的纽带更加坚不可摧,那是一种历经考验后、糅合了偏执守护与全然信任的、独一无二的羁绊。
阳光依旧会洒满孟家的花园,白芷依旧会进行她的各种“研究”,孟宴臣依旧会耐心地陪着她,扮演着她的“饲主”、哥哥和最坚固的堡垒。
只是堡垒的围墙,无形中又加高了许多,将一切潜在的风雨和恶意,都彻底隔绝在外。
孟宴臣低头,看着正认真观察蚂蚁搬家的白芷,阳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跳跃,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
他的世界很小,容不下太多人。
有她,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