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荒院里,只有纸钱燃烧的噼啪声。
薛允玦静静地听着,周身那防备的气息,不知不觉缓和了些许。
他背在身后的手,微微动了动,那匕首的寒光隐没得更深了。
他看着她泪光点点的眼睛,那张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脆弱的小脸。
两颗在这深宅大院中同样孤寂的灵魂,在这危险的夜色下,进行了一次猝不及防的触碰。
良久,薛允玦叹了口气,那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你。”
他顿了顿,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句。
“起来吧。”
他没有承诺相信,但这三个字,已让碧桃如同听到了赦令,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险些软倒在地。
她扶着旁边冰冷的树干,才勉强站稳。
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向那火盆。
火盆中的最后一点橘红色火焰挣扎着舔舐过蜷曲的纸钱边缘,最终不甘地黯灭下去,只余下一小撮明灭不定的猩红余烬,在夜风中明明暗暗,如同濒死之兽的眼瞳。
一股带着焦糊气的青烟袅袅升起,被风吹得四下飘散,那气息愈发浓郁地弥漫在两人之间。
薛允玦背对着碧桃,清瘦的脊梁挺得笔直,沉默地凝视着那堆渐渐失去温度的灰烬。
碧桃扶着树干,指尖还在微微发颤,方才生死一线的惊惧尚未完全平复。
她不敢打扰他,只能屏息站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
良久,薛允玦终于动了一下。
他没有转身,声音低哑地传来。
“你……不怕么?”
碧桃一怔,随即明白他问的是那柄匕首。
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老实回答。
“怕……奴婢刚才,魂都快吓飞了。”
她顿了顿,鼓起勇气补充道,声音轻软。
“可是……奴婢觉得,三少爷不是那样的人。”
“哦?”
薛允玦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自嘲。
“哪样的人?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
碧桃被他问住,一时语塞。
她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她搜肠刮肚,只能凭着直觉和方才的对话。
“奴婢觉得三少爷心里,藏着很多事,很多苦处。拿着它。”
她目光飞快地扫过他背在身后的手。
“大概……也只是想护着自己,或者,护着心里那点不能让人碰的东西吧。”
就像她小时候,在破庙里对着抢她馒头的野狗,也会龇着牙,亮出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凶狠。
本质上,不过是害怕失去那一点点赖以活命的食粮。
薛允玦缓缓转过身,那双眸子再次落在碧桃脸上。
月光与残余的火光交织,映得他面容愈发苍白剔透,也映得他眼底那抹郁色更加浓重。
“苦处?”
他重复着这两个字,语调平平,却像含着千斤重负。
“这府里,谁没有苦处?大哥肩负家族重任,一言一行皆系薛家声誉,何尝轻松?二哥……他看似恣意,又何尝不是在母亲和众人的期望下,寻一个喘息的缝隙?”
他的目光掠过荒草,望向锦瑟院的方向,声音低得几乎自语。
“就连夫人她待我宽厚,我感念于心。可这‘宽厚’之下,何尝不是无形的界限?”
碧桃的心微微一颤。
她从未听过有人这样剖析薛府的主子们,尤其是从这位几乎被遗忘的三少爷口中。
他的话,像一根细针,挑开了那层华丽锦缎下的细微褶皱。
“界限?”
她下意识地重复。
薛允玦的视线转回她脸上。
“我是柳姨娘所出,这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事实。夫人仁善,将我抚养成人,衣食无忧,甚至读书习字,从不短缺。可也仅此而已。我永远无法像大哥二哥那样,承欢膝下,撒娇耍赖。我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道影子,提醒着一段夫人或许并不愿多忆起的过往。所以,‘宽厚’是最好的方式,也是……最遥远的距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