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我天生腿跛,阿娘带回个明媚少年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医院的。

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凭着本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省城陌生的街道上。

阳光刺眼,车流喧嚣,人声鼎沸。

但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我的世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死寂。

向东南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回响。

“拖油瓶……”

“没义务……”

“就这么简单……”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在我心上反复切割。

原来,我这么多年的坚持和等待,真的只是一个笑话。

我以为的温暖,不过是施舍。

我以为的依靠,不过是负担。

在他眼里,我始终是那个需要被怜悯、需要被照顾、最终会被抛弃的瘸腿累赘。‌⁡⁡

也好。

死了这条心,也好。

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周小月,你只剩下你自己了。

我走到长途汽车站,用身上仅剩的一点钱,买了一张回地区的车票。

坐在颠簸的汽车上,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眼神空洞。

没有眼泪。

心死了,是流不出眼泪的。

回到学校时,已经是深夜。

宿舍楼一片漆黑寂静。

我悄无声息地摸回自己的床铺,衣服也没脱,直接躺了下去。

身体像散了架一样疲惫,但大脑却异常清醒。

黑暗中,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

这一夜,格外漫长。

第二天,我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照常起床,洗漱,去上课。

只是,我变得更加沉默。

几乎不再和任何人交流。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中,近乎自虐般地啃着那些艰深的书本。

仿佛只有让大脑被知识填满,才能暂时麻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同学们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变化,但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我这个从农村来的、有些古怪的瘸腿同学,变得更加阴郁和难以接近了。‌⁡⁡

时间,是最好的庸医,虽然治不好内里的伤,但至少能让表面的伤口结痂。

暑假结束,新的学期开始。

我的成绩突飞猛进,尤其是专业课,几乎门门优秀。

我的勤奋和天赋,渐渐引起了老师的注意。

一位教现代文学的老教授,特别欣赏我笔下那种源自苦难生活的、带着泥土气息的真实感。

他鼓励我多写,甚至把我的几篇习作推荐给了校刊。

当我的名字第一次变成铅字,出现在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校刊上时,我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写作,对我来说,不再是情感的宣泄,更像是一种机械的记录和技巧的磨练。

我把那个用红布包着的小泥人,锁进了箱子最底层。

连同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一起封存。

我不再需要靠着回忆和怨恨活下去。

我要靠我自己。

八一年春天,我们开始面临毕业分配。

这是决定命运的时刻。

大部分同学都希望能留在城市,进入机关、学校或者文化单位。

而我,只有一个念头:离开。

离开这个省,离开这片承载了我太多痛苦记忆的土地。

越远越好。

当分配意向表发下来时,我几乎没有犹豫,在“服从分配”和“支边”两个选项上,都打了勾。

我的举动,让老师和同学都感到惊讶。‌⁡⁡

“周小月,你疯了?支边?去那些穷乡僻壤?你这身体吃得消吗?”室友劝我。

“是啊,你好不容易从农村考出来,怎么还想回去?”

我只是摇摇头,没有解释。

他们不懂。

对我来说,身体的苦,远不如心里的痛。

最终,分配方案下来了。

因为我的“特殊”意向和还算优秀的成绩,我被分配到了遥远的大西北——甘省一个偏远的县城中学,担任语文老师。

消息传来,有人替我惋惜,有人说我傻。

但我很平静。

甚至,有一种解脱感。

终于,可以彻底告别过去了。

离校前夕,我清理物品。

再次看到了箱底那个红布包。

犹豫了很久,我还是把它拿了出来。

红布已经有些褪色。

我慢慢打开。

那个小泥人静静地躺在那里,颜色灰暗,身上的裂纹似乎又深了一些。

我拿起它,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

心里,已经没有了当初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只剩下一种淡淡的、遥远的怅惘。

我走到宿舍楼后面的小树林,找了一棵看起来还算茁壮的小树。‌⁡⁡

在树下,我用树枝挖了一个小坑。

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小泥人放了进去。

就像埋葬一段岁月。

填上土,压实。

没有立碑,也没有标记。

就让它静静地待在这里,被时光和尘土覆盖。

做完这一切,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夕阳的余晖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阵风吹过,带着远方陌生的气息。

我抬起头,望向西北的方向。

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坚定。

再见了,向东南。

再见了,我的过去。

周小月的新生,将从那片陌生的土地开始。

几天后,我背着简单的行囊,踏上了西去的列车。

火车轰鸣着,驶离站台。

窗外的景物开始移动,越来越快。

城市的高楼、农田、村庄,被迅速抛在身后。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不断变化的景色,从熟悉的葱绿,渐渐变为苍凉的黄。

心中没有离愁,也没有对新环境的恐惧,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坦然。‌⁡⁡

我知道,前路必然艰辛。

但再难,也难不过那些一个人挣扎求生的日子。

至少这一次,是我自己选择的路。

几天几夜的颠簸后,火车终于在一个小站停下。

我提着行李走下火车,一股夹杂着沙土气息的干热的风扑面而来。

站台很小,很旧。

放眼望去,是无垠的、土黄色的天地。

远处是光秃秃的山峦,近处是低矮的、灰扑扑的房屋。

这里,就是我将要工作和生活的地方。

我深吸了一口干燥而陌生的空气,拖着行李,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出了车站。

新的生活,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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