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月光在刀疤老兵脸上割出深浅不一的阴影,陈昭盯着他腰间那柄锈刀,刀鞘上还留着半枚残缺的铜钉——这是西晋北军斥候特有的标记,他在《晋军兵械志》里见过配图。
洛阳城破那日,我跟着赵将军从西城门杀出去,老兵掀开羊皮袄,露出心口一道狰狞的旧伤,胡骑追了三十里,赵将军的长枪挑翻七个羯人,最后被乱箭钉在大槐树上,他喉结滚动,声音突然哑了,我趴尸堆里装死,听见他断气前喊:黄河以南还有八百弟兄。
陈昭的手指无意识抠住腰间银铃,那是夏小棠昨夜趁他睡熟,偷偷系在他衣襟上的,说是镇灾。
此刻银铃撞着他掌心,像颗发烫的小石子,您怎么找到这儿的?老孙头摸出旱烟袋,火星子在夜色里明灭。
看你们分粮那日,老兵扯了扯破袖子,露出腕间淡青色的刺青——是流民里常见的活字,但刺得极深,我在三个流民窟讨过食,只有这儿的娃子眼里没死气,他突然弯腰,布满老茧的手按在陈昭缠着粗布的伤口上,更要紧的是这小子敢带着伤站土台上喊流民的骨头。
陈昭后颈泛起细汗,他想起史书里写的人心可用,原以为是史官的虚笔,此刻却真真切切触到了——老兵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渗进来,混着篝火余烬的焦香,烫得他太阳穴突突跳。
赵将军的八百弟兄,现在在哪儿?他按住老兵的手背,孟津渡南岸,鹰嘴崖。老兵报出地名时,夏小棠突然从暗处走出来。她卸了舞裙,裹着件灰布旧袄,发间还沾着半片榆钱,我阿爹跑商时说过,那地方三面环水,只有一条羊肠小道能上,她歪头看陈昭,眼睛在月光下亮得像两颗黑葡萄,要联络他们,得先过洛阳外围的羯族哨卡。
陈昭突然站起来,伤口扯得他倒抽冷气,却反而笑出声:老孙头去把老周头、铁牛他们喊来,他望向东方,洛阳方向的晨雾已经漫过来,咱们得开个会。
破庙的梁上落着几只寒鸦,被脚步声惊得扑棱棱乱飞,陈昭蹲在火盆前,用树枝在地上画地图——这是他昨夜用烧糊的粥底在陶片上拓的,边角还沾着饭粒。
流民能扛刀但扛不住马队冲锋,他戳了戳地上的洛阳二字,咱们要成气候得有兵——成建制的兵。
老周头吧嗒着烟袋:可那些兵爷肯瞧得起咱们流民?赵将军的兵,是跟着皇帝守过太庙的,刀疤老兵突然开口,他们恨胡族更恨朝廷扔了洛阳跑建康,他摸出块半指宽的青铜牌,牌面刻着忠武二字,这是赵将军给我的说要是遇见肯带流民杀回洛阳的就把这个给他。
陈昭接过铜牌,指腹蹭过凸起的字迹,青铜凉得刺骨,却让他想起昨夜那些举着拳头喊照得洛阳亮如昼的流民——他们的手糙得像砂纸,却把最后半块饼塞给饿肚子的娃;他们的刀是削尖的木棍,却敢在羯族巡逻队路过时挡在妇孺前面。
明儿就走,他把铜牌塞进怀里,我带小棠、阿木儿,伪装成胡商,胡商?铁牛瞪圆眼睛,小棠丫头倒是会说几句羯话,可您这模样。
我扮护卫,夏小棠突然从怀里摸出支骨簪,簪头雕着弯月,这是我娘留下的,她是羯族巫女,她指尖抚过簪子声音轻得像叹息,胡商带个会跳祈雨舞的女仆,哨卡的兵丁爱瞧这个。
陈昭盯着她发间的榆钱,那榆钱早被夜露打蔫了,却还固执地粘在发梢,他突然想起她跳胡旋舞时,银铃撞出的碎光里,有一滴泪混在汗里,落进了他递过去的水碗。
阿木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