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顺着石纹爬行时,他恍惚看见墙角那柄陈三的旧锤在雨水中微微发亮,锤头凹痕里粘着师傅当年嵌石时留下的黑褐色血痂,与他此刻拳骨渗出的新鲜血迹,在惨白的闪电下,呈现出一种跨越时空的、同样暗沉的猩红。
“砰!”
拳头砸在冰冷的石面上,皮开肉绽!鲜血瞬间涌出,混着雨水流下!
剧痛!但阿杰仿佛失去了痛觉!他再次抡拳!一下!又一下!
“砰!砰!”
血水混着石粉飞溅!指骨在坚硬的青石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撞击声!棱角在蛮力的撞击下,点点崩碎、变形!
“阿杰!你疯了!”雷爷在远处看到这自戕般的一幕,目眦欲裂!
阿杰充耳不闻!他眼中只有那块青石,只有那个缺口!拳头已经血肉模糊,但他仿佛不知疼痛,每一次撞击都倾注着所有的愤怒、悲伤和决绝!
指骨撞击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棱角上,传来一阵阵足以让人昏厥的尖锐痛楚。
但在这一片灼热的、属于自己的剧痛深处,某个瞬间,他仿佛透过飞溅的血珠和雨雾,恍惚感觉到另一只手的轮廓——那只手更大、更苍老、布满了厚实如山岩的老茧,掌心有着更深更硬的裂口,以一种他无比熟悉的、沉稳如磐石的发力方式,正死死压在他的手背上,一同承受着这撞击的反作用力。
那是师傅的手!是陈三无数次抡锤砸石、摩挲石纹、最后刻印城墙的手!这幻觉般的触感转瞬即逝,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击穿了他孤军奋战的绝望。他不是一个人在砸,不是一个人在痛。他正在用自己的血肉,重走一遍师傅用一生走过的路,并且,必须将它走下去。
他要让这块石头!按着掌印的骨相!严丝合缝地嵌进去!风雨再大,也休想撼动分毫!
终于!青石的棱角被硬生生砸平!形状契合了缺口!
阿杰喘着粗气,浑身湿透,血水顺着颤抖的拳头滴落。他弯腰,用肩膀和后背死死顶住沉重的青石,用血肉模糊的手掌死死抠住石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风雨嘶吼着将青石狠狠推向那个缺口!
“嗬啊——!!!”
青石底部摩擦着湿滑的基石,发出刺耳的呻吟!一寸!两寸!终于!
“咔——!”
一声沉闷而坚实的咬合声,穿透了风雨的喧嚣!
青石稳稳地嵌入了墙基最后的缺口!严丝合缝!风雨冲刷其上,水流顺着石面流淌,再无半分撼动!
阿杰脱力般瘫倒在泥水里,背靠着新嵌合的石墙,剧烈地喘息。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水和泪水,以及他那只血肉模糊的手。
剧痛和脱力让他的感官变得混乱而怪异。
他将受伤的手背无意识地贴在冰冷潮湿的墙面上,试图汲取一丝凉意。就在掌根伤口渗出的血珠与石面接触的瞬间,他整个人猛地一颤——他清晰地感觉到,不是通过耳朵,而是通过骨骼与石头的传导,一声极其沉闷、仿佛来自大地最深处的“咚!”,穿透了他的脊背!
那声音空洞而巨大,绝非雷鸣,也非城墙崩塌,更像是一颗无比巨大的、冰冷的心脏,在深渊中搏动了一次。
他惊恐地缩回手,那声响便随之瞬间消失,仿佛只是他极度疲惫下的幻听。然而,那震动带来的心悸,却久久不散。
血滴落在方才嵌死的石缝上,嗞地一声轻响,瞬间被吸了进去,仿佛被饥渴的大地啜饮。往后岁月,每逢阴雨天,这道石缝边缘便会隐隐泛出一线极难察觉的暗红色泽,镇上的老人们称之为“石头的血脉——匠人的血,落进石头里,就成了石头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