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证据交出去了,沈清梧要亲眼去确认结果。
下午厂里有个关于安全生产的总结小会,各科室车间都要派人参加。
她提前到了会场,选了个靠后排的位置。没多久,厂领导们陆续入场。只一眼,沈清梧心下便彻底安定了。
厂长依旧沉稳,书记面带惯常的微笑。
钱副厂长坐在那里,看似镇定,但眉心郁结的那团青黑之气,比几日前更为浓重凝滞,几乎要透出皮肤。这是大祸临头、官印动摇的必败之相。
他嘴角微微向下撇,强作镇定却掩不住眼神深处的涣散和惊惶,放在桌上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他的气运,已经到头了。
沈清梧又看向坐在台下的郑干事。只见她脸色苍白,往日那副刻薄挑剔的神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惶惶不安。她不敢抬头看主席台,眼神飘忽不定,频繁地抿着嘴唇,鼻翼两侧的法令纹处隐隐透出灰败之色,这是典型的靠山倒台、自身福缘急速消散的面相。
成了。沈清梧心中大定。面相不会骗人,这两人已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散会后回到宿舍,静心和静云依旧愁眉不展,唉声叹气,显然白天又被郑干事或明或暗地敲打了一番。
沈清梧关上门,走到两人面前,笑着说,“都把头抬起来,别整天哭丧着脸,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想听吗?”
两人红着眼眶看她。
沈清梧压低声音,故作神秘,“我听说啊,那个郑干事,马上就要......”她用手指向下指了指。
静云没看懂,她傻傻的问:“师姐,这个是啥意思?”她模仿沈清梧的手势,向下指了指。
静心却若有所思,“师姐,是她要倒霉了,对吗?”
沈清梧赞赏的点了点头,“消息来源可靠。你们听我的,从明天开始,她再找你们麻烦,说什么难听话,都给我左耳进右耳出。能不跟她照面就别照面,实在躲不过,她就骂她的,你们只管低头认错,说是是是,郑干事教育的是,我们一定改,态度摆出来,但心里别当回事。”
“她要是再敢动手,那就立刻哭,哭得全车间都知道,但别还手。总之,忍!给我死死地忍最后这几天!天,就快亮了。”
静心和静云看着沈清梧无比确信的神情,绝望的情绪里终于透进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好的,师姐,我们知道了。”
安抚好两个小可怜师妹,沈清梧只觉得一身轻松。
年关将近,天气越来越冷,厂里的气氛越来越微妙。
办公楼和后勤部门附近,以往喜欢凑在一起闲聊、抽烟的科室人员,如今走路都带着点匆忙,交换眼神时也多了些心照不宣的谨慎。说话的声音低了,连走路的脚步声似乎都放轻了。
食堂吃饭时,王大姐凑过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诶,小沈,你发现没?这两天厂里气氛怪怪的。”
“怎么了,大姐?”沈清梧故作不知,夹起一筷子青菜。
“说不上来,”王大姐皱着眉头,“就感觉后勤那帮人,以前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这两天一个个跟鹌鹑似的。特别是钱副厂长办公室那边,安静得吓人,都没人敢大声说话。”
李姐也端着饭盒坐下,轻声补充:“我听我们家那口子说,厂长办公室这几天晚上灯都亮到很晚。生产上的会反而开得少了,倒是厂办和纪检的人进出频繁。”
沈清梧笑了笑,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哎,办公楼那边的事情,谁知道呢。对了,快过年了,咱们这边过年是什么习俗?我以前在山上,不太懂这些。”
这话可算问到了王大姐的心坎上,她嗓门都亮了几分:“哎呦!这可是大事!咱们这儿过年可有讲究了!”
她掰着手指头数起来:“腊月二十三,糖瓜粘,灶王爷上天;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炖大肉……哎哟,可惜今年肉票紧巴巴的,能割指宽一条肥肉炼油,包顿白菜猪肉馅饺子就算过年了!”说着,她自己先咽了口口水。
李姐也被勾起了兴致,温温柔柔地补充:“是啊,年前还得想办法攒点布票,给老人孩子做件新罩衫,哪怕是用劳动布改的也行,图个新年新气象。再难,窗花也得贴上两张,红纸剪的,喜庆!”
“可不是嘛!”王大姐一拍大腿,“还得去供销社排长队,买点不要票的什锦糖和瓜子花生,量少也得买,不然家里孩子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吃,多可怜!小沈你是没见识过,那队伍能从柜台排到门口去!”
沈清梧适时地露出惊讶和向往:“要准备这么多东西呀?听起来真热闹。”
她顺势请教,“那瓜子花生好买吗?小鱼儿就馋这些零嘴儿。”
“哎,可得赶早!”王大姐倾囊相授,“一般腊月二十左右会到一批货,你得提前一两个小时就去排着,去晚了毛都不剩!我家那口子今年负责值班,我让他盯着点,一有信儿就告诉我!”
李姐也低声说:“要是实在买不到,有时候厂里工会年底也会想办法给职工发一点福利,每人能分一点儿,但指望不上多少。”
三人就着年货的话题,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哪家的芝麻糖偶尔不用票,哪家的碎冰糖品相好,关于厂里的那点事,谁也没有再提起。
又过了几天,厂区喇叭里广播了一个公告:经上级部门研究决定,即日起对副厂长钱某某同志进行停职审查,配合调查相关问题。在此期间,其分管工作暂由厂长直接负责。
消息一出,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车间里,机器还在轰鸣,但工人们操作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相互间交换着震惊的眼神,压低的议论声窸窸窣窣地从四面八方传来。
“听见没?真的倒了!我的天,这么快!”
“审查?我看就是完了!”
“早就该查了!也不知道贪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