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鸣三声

第4章 红枕街

”金乌沉云过，顾菟银湾。

“”火树银花后，葱指掠弦，鱼龙彻夜舞。

“”红枕吻卿眸，明珠花冠，鼓瑟缠绵语。

“曾有文人做了这么一首其貌不扬的词，却不知为何在这里广为流传，以至于”红枕街“的街名都取自于它。

木行没有沉醉于黑暗之中那短暂的安宁，他换好了一件天晴色的常服，带上打包好的行囊，肩膀上站了一只胸口别了一朵小红花的小啾，前往了红枕街。

涣溪居和红枕街都临洗心江，只不过红枕街在上游，涣溪居在最下游。

走过去倒是不费劲，就是会遇到一些奇怪的人。

或许也不是人。

至于究竟是妖魔鬼怪何种，阜城人都不在意，木行自然也不放心上。

木行缓步走在星光之中，逐渐走向那灯火阑珊之地。

阜城的红枕街彻夜不眠，灯火通明。

若是哪家公子哥心情好，为中意的红袖官一掷百袋米，那空中的火月经久不衰。

红枕街在夜晚的阜城是唯一的光亮，指引着夜晚的徘徊者。

夜晚的江边微凉，潮湿的风中带着水特有的气味。

“啾！”

小啾站在木行的肩膀上，昂首挺胸，一副这个人族本鸟罩着的架势。

木行并不着急，他对于睡眠的需求几乎没有。

慢慢地带着小啾在江边散着步，享受着夜晚的静谧。

他本人不是个安静的性子，但是他很喜欢眼下这种静谧的氛围——当然，如果入了夜的阜城没有那么多妖气就好了。

阜城其实不光夜里，白日里也有妖气，不过白日里的隐秘性很好，除非接近化神期，否则感觉不出来。

这些妖气不但没有敌意，甚至都在暗中保护阜城。

这也是木行想要亲自去一趟红枕街的原因。

他怕修士坏事。

乾坤门他确实不知道，但是在红枕街驻扎的修士他远远地看过一眼。

一个二个一身白，活像去奔丧。

按照他家阿兄的说法，这种穿得一身孝的修士多半别去招惹，要么心高气傲，要么像头驴死倔，极端点的脑子不好使满脑子情情爱爱。

他有点担心真像他阿兄说的那样，一群生瓜蛋子把别妖拿来保护用的妖气结界给破坏掉。

但担心不多，若是能被这些人破掉，那阜城能存活到现在也是一个奇迹。

最重要的是——不要破坏他的东西。

隔得老远，木行都能听到从红枕街里传出的丝竹管弦之声，越靠近街里，越类白昼。

“哟，木浣衣，怎的今日来街里玩啦～”街口的引金姑姑眼尖，早早儿地就看到穿着整齐的木行慢慢地散过来，索性起身去迎他。

木行也不吝啬于回应，点头微笑，对着她道：“姑姑夜安，我今夜准备先去一趟怜春楼。”

姑子一听，笑意盈盈地，心想这蠢小子终于开窍了：“呵呵没问题，梅姐要知道的话那可该太开心了。”

木行并没有否认去找林梅，只是行了个礼：“劳烦姑姑了。”

姑子用手里的团扇掩盖住自己脸上控制不住的笑容，玉臂挽过木行的胳膊，带着他去怜春楼。

红枕街里到处都是手挽着手的青年男女，配上富丽堂皇的灯火以及高声吆喝的小摊，不知道的还以为只是繁华的夜市，很招有情人喜爱。

实则不然。

红枕街待客也有自己的独特的一套。

当红袖官能位及百花官时，可选择继续留在楼里当百花官，也可以选择当引金姑姑。

引金姑姑相较于百花官赚取的米粮较少，但相对的 引金姑姑并不属于任何一楼一阁。

待到半老徐娘的自立之时，也可根据引的金数，到抚慰司寻一块地契，自立门户。

引金姑姑引的金子，按人头算，各个记录在册，为了避免人头错数，引金姑姑往往会挽着金子前去。

木行肩膀上的小啾看着这位引金姑姑挽着木行都能胳膊很是不顺眼，本想去啄她时被木行一把捏住，握在手里：“姑姑我带只小鸟去楼里，不碍事吧？”

姑子看着小啾憨态可掬，心生怜爱 忍不住上手挠两把，毕竟她也不过花信年华：“楼里姑娘们只要木浣衣肯去，别说带只小鸟啦，带只豺狼来都没事～哈哈姑姑怪会打趣，我哪来的本事去猎豺狼啊。”

姑子媚眼如丝，饱含笑意地看向木行：“今夜不必猎豺狼，今夜望木浣衣……不好意思，在街里该换称呼了，今夜还望木官人像豺狼一般凶猛呢。”

木行觉得很怪，他只是去看一眼怎么要像豺狼一般凶猛？

把眼睛瞪大么？

但是他手里的小啾很激动，它是真的想给那女人两嘴。

它家木行阿爹那么的纯真有它一只崽子就够，无需其余多余的崽！

很显然，木行没听懂，小啾听懂了。

木行还再思考怎么像豺狼一样凶狠地对待那群修士时，挽着他的引金姑姑己满面春风地向不下六个人炫耀自己的金子是木行了。

而他手里的小啾看着木行甚至若有所思地样子急得想原地成精。

“姑姑，”木行放弃思考后出声：“街里最近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特别的事？”

引金姑姑微挑秀眉，搂紧了木行的臂膀：“那当然是木官人肯赏脸来一趟啦！”

木行不好意思地蹭了蹭头，而小啾则顺势蹲在了他的脑袋上，充当发冠：“姑姑莫打趣我了。”

“呵呵，”引金姑姑看他羞涩的样子心情大好，索性也不隐瞒：“不逗你了。

近日街里来了很多修士，但是他们不来和我们做生意，怪讨人厌的。”

木行点了点头：“嗯，婀春阁的周嬷嬷还有小梅都提过……”说到这，木行猛然想起一个被他遗忘掉的细节：“我给各楼各阁的鸽子，不让飞了吗？”

引金姑姑闻言一愣，支支吾吾道：“啊，啊哈哈那些鸽子啊，好的呢，只是近日没什么需要飞鸽子的，现今啊，兴起了一个运送使的工位，都交给他们了。”

“这样啊，”木行闻言有些伤心。

那些鸽子好歹也是他从家乡带过来的，通些灵性：“没事儿，用不到的话，养着逗趣也是极好的。”

甚至能辟邪，久了还会旺运势。

“哎呀放心好啦，”引金姑姑一转话锋：“来了就好好玩，不用放心上，到啦！”

谈话间，二人己经到了有牡丹与芍药点缀的牌匾之下，那牌匾上“怜春楼”三字格外清秀。

引金姑姑携着木行推开木门，穿过熙熙攘攘的大堂，首奔老鸨苍妈妈身边儿。

木行一进来，就注意到隐匿在角落里的隐隐杀气。

苍妈妈是个样貌不输木行的年轻公子哥儿，就是跟木行谦和的文人之气比起来，他更显得纨绔。

苍妈妈慢条斯理地指挥着手下的人干这干那，他自己则靠在一旁的红木躺椅上，摇动着玄色羽扇，吃着林檎，好不惬意。

“苍妈妈，”引金姑姑唤道：“今儿个木官人来啦，记得计金子。”

苍妈妈听到声音，眼皮子都懒得抬，随手扔给她一个刻着怜字的金瓜子：“知道啦，把他留这你走吧。”

木行见状，倒也不恼。

他自阜城来，最先接洽的就是这位苍妈妈。

苍妈妈并非人族，甚至可以说在某方面和木行一样是被赶出来的。

苍妈妈猜到木行来的目的，而对于木行来说，和苍妈妈交流可比和普通人族交流起来方便许多。

引金姑姑稳稳地接到金瓜子，行了个礼，对木行抛了个媚眼，就摇摆着曲线继续去街口等着下一位金子。

木行笑意盈盈地问道：“苍妈妈可否愿意带我去雅间？

还是说，我就在这？”

苍妈妈见木行出声，抬眼看见他，尤其是他头上的那只鸟，随即，放下羽扇起身，随手抽了张帕子擦手：“你要是愿意，在这也无妨。”

木行摇摇头：“免了吧，我没那个兴趣。”

苍妈妈扔掉帕子，头往右处一点：“那就跟我来。”

……怜春楼•库房。

木行看着周围堆成山的香粉以及绫罗绸缎，珠玉宝钗略显无语：“就你这摆法，贼来了都得迷路。”

苍妈妈哈哈一笑：“前提是那贼得有命进来——”他手一挥，房内凭空出现了一张翡翠方桌，白玉茶具以及两个珊瑚座美人榻：“请，殿下。”

木行就近而坐，他头上的小啾此时跳了下来，窝在他腿边：“不必这么叫，在阜城我就是木浣衣。

苍风二公子，请坐。”

苍妈妈听到这个称呼表情开始扭曲了起来，他本意是想恶心木行，结果反而对方恶心他的效果更甚一点。

苍风坐到木行对面，给木行倒了杯茶：“下界粗茶，别介意。

你来是为了乾坤门的修士吧。”

木行单手撸了撸腿边的鸟头：“嗯。

周嬷嬷希望我来看看。”

苍风放下茶壶，道：“周嬷嬷？

哦，婀春阁的周清雅啊。

那个老女人就是事多。

我问了，没啥大事。”

“他们来这，是为了抓城主白毫，以及清理城内的活死人。”

木行呼吸一滞，不可置信：“他们真的就这么……什么都看不出来？。”

“你指望最高连化神都没到的生菜能看出来个啥。”

苍风讽刺道：“白毫背后的势力，让那些个大门大宗都不敢对这儿动手，白毫本人就不算弱势。

更何况，活死人是阜城主要的构成，还想清理他们？

玩呢。”

木行几乎是第一眼就知道阜城内活人仅占小部分，阜城的安定从来不靠活人。

乱世狼烟，卷走的是活人而不是死人。

活死人这个东西和凶尸不同，二者都要靠鬼道这炼化，但前者同生前无异，甚至无法意识到自己是己逝之人，但身体素质相较于凶尸偏弱，没有那么凶悍的战斗力，而且一旦意识到自己并非活物，会立即腐朽，从此不入轮回道。

木行思及至此，脑内闪过一个猜测：“你说他们会不会，是想把阜城纳为己有？”

苍风听到这天马行空的猜测，险些没笑出来。

他摇摇头：“我之前旁敲侧击过，他们不知道超度活死人有功德。”

活死人在活动期间达成夙愿则会被超度，他的执念则会化为帮助他的人的功德。

阜城是一把巨大的双刃剑，若是举城超度，将是一笔巨大的功德，若失败，也将会是一笔巨大的因果债。

功德利于修所有道，攒功德是下界飞升上界的唯二出路。

剩下那条就是欠因果债，当降到下界的天雷不够劈时，就会把欠债者拽到上界去劈。

苍风继续道：“就算他们知道，他们也没那个修为去承担阜城的因果债。”

木行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这其中从头到尾都透露着诡异之感。

他问道：“那可也太奇怪了，若真是按你说的，他们何必在红枕街杀气外露地站岗呢？”

苍风往美人塌的珊瑚靠背上一倚，很是无所谓：“谁知道。

就算他们的目的真的跟和我透露的一样，也和我无关。”

“被东海流放以后，我就在各个地儿混饭吃。

对我来说他们只要不碍事，我也懒得管。”

“你不也一样么？”

木行垂眸，他确实懒得管。

但如今他既然知道了，那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都不能置之不理。

这世道不允许他知道了不去管。

木行苦笑道：“我确实懒得管，但我不得不管。

毕竟在我身上的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流放啊。”

苍风有些惊讶。

木行的身份很是不一般，更何况他是被他阿兄很明显的护着。

但他没想到木行会是如此境地。

木行起身，没有理会苍风震惊的表情，对着苍风行了一礼：“多谢苍妈妈招待，今夜多有叨扰。

我先行去楼里逛逛，一个时辰内离开。”

他如今不想和苍风再多言。

苍风表明了他的态度就是不想管，那继续留在这里也没有多大用途。

而且再说下去，就需要大费周章地再换个地方生活了，怪麻烦的。

木行径自离开，准备先在楼内到处逛逛。

当然，他并没有注意到他的鸟崽子没跟上来。

依旧是库房内，苍风那下巴快掉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小啾就从座位上跳上了桌案。

只听佩环叮当，整个库房的温度顿时低了几度，而原本木行的美人榻上，逐渐出现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

此人样貌不清，气宇轩昂。

一身金鹏玄衣己经足够华贵。

苍风：“……下次来能打个招呼不？”

男人语气淡淡的：“本座能来是你的荣幸。”

苍风：“那可真是多谢……既然你亲自来了，我大概也就明确我的猜想了。”

男人点点头：“嗯，你猜的没错。”

苍风又拿出一个干净的白玉盏：“果然是出事了吧，能让你不能亲自跟着，不是什么小事。”

男人的目光落在不知何时己经跑进木行分茶盏里洗澡的小啾，道：“此事兹事体大，连本座都不能离开，悠龙谷恐怕也凶多吉少。”

苍风眼皮都没抬，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懒洋洋的气息：“哦。

自生自灭吧。

他们的事，我懒得去管。”

“懒？”

男人反问：“本座不信。”

“凭一己之力将龙族分成两派的二公子，会懒得管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