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亚人国度里当老师

第12章 觉悟的意义

“咦？

我是不是听错了？

她不是要下达逐客令吗？录取是怎么回事？

“别这么慌张，好好回想一下我刚刚说过的话。

收到艾利森的提醒，我开始搜索几分钟前的记忆。

‘——你究竟是抱怀着怎样的觉悟来到本校，我也不好判断，毕竟才刚认识⋯⋯这点恐怕只有时间能够验证了。’

“由时间来验证⋯⋯难道，妳是要让我留下来的意思？

不知道是看我迟钝得无可救药，还是自尊心过低，艾利森微微扬起嘴角。

“如果一味地当个墙头草，总有一天会吃亏喔。

她不是在刻意摆架子，也不是在瞧不起人，而是发自内心为他人着想。

“严格来说，亚人后代不受任何法律的保护，因为他们既不是人类也不是地球上的原生物种，比非法移民的地位还要低。就连上学这样看似稀松平常的权利都没有。

“那他们为什么要⋯⋯

“创建这间学校？理由很简单，在政府高层眼裡，那群孩子不过就是‘资产’。对外界来说，他们却是到处惹麻烦的累赘。

我注意到艾利森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哀戚。

毕竟正常的小孩开始哭闹，顶多吵到人，然而亚人孩童一旦发脾气，很有可能造成难以估计的破坏。

“原来如此。所以才想透过融入校园生活，来向社会大众证明他们的安全性吗？

“希望有了这些成功案例，可以逐渐改变人们的想法⋯⋯为了抵达今天这一步，我们牺牲了很多东西，忍耐这些年来的各种冷嘲热讽，因此绝不容许失败。

那是我难以想像的觉悟。

此前从未仔细想过，她表面上看似理念崇高，其实只是想替同乡的孩子争取我们人类天生就具备的权利罢了。

“新谷先生。如果我将这项责任托付给你，应该不会让我失望吧？

此话一出，我意识到这不是可以开玩笑的时候。

咽喉突然变得干渴不已。

‘——我相信你。因为先生从来不会对我说谎，你一定办的到。’

脑海中响起雾羽曾对我说过的鼓励。

‘——这种半吊子怎么可能会被选中？’

还有那个始终对自己抱有敌意，满脸不屑的尤朵拉。

在这些浮现又消失的无数面容中，尝试寻找真正重要的事物。

“所以，你的最终答案是⋯⋯？

“我——

嘴唇微微颤抖。

冷静，必须冷静下来。

先前的闲话家常，想必都是为了这个时刻做铺垫。这是艾利森在考验自己。

该死的。

我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难做决定？

思绪，不知不觉被拉回到日常崩塌的那天——

◈

（六年前）

“哈呼⋯⋯哈⋯⋯！

好不容易从考场存活下来，我搀扶著墙壁一边前行。

整座城市的交通乱成一片，怒骂声与哀嚎此起彼落。当我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到住处，发现整间公寓都在燃烧。巨大火势恐怕在十几条街之外都能看见。

迄今为止耗费在学习上的人生，全部付之一炬。

“小千——！！

当下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冲进去拯救她。

钱、文凭跟印章怎样都好，那些都不重要了。

必须救她⋯⋯那只名为“小千的柴犬，从小陪伴我长大的家人。

当初为了考试，从老家把她带来跟自己一起住。每天回家都能看见小千那一边摇尾巴讨摸摸的模样，心情也自然好起来。或许这就是被治愈的感觉吧？

“小千，妳要乖乖喔。等我考完试再一起吃好吃的⋯⋯去那间妳最爱的寿喜烧怎么样？

“汪汪！

“我猜这是答应的意思？

“汪！

“唔啊！不要扑上来舔我的脸啦，我快迟到了没空跟妳玩⋯⋯哈哈⋯⋯这样很痒欸⋯⋯

啪擦！

被烧断的木材屋顶整个脱落，砸烂底下的车辆。那声巨响也将我拉回现实。

鲜红的火焰在夜裡显得格外刺眼。

我扯下破烂的外套，使尽力气用脚踹开门——也就是在那个瞬间，火舌疯狂窜出，乌黑的浓烟害我不停咳嗽，眼睛被逼出泪水。

差一点就要窒息的时候，某位消防员大叔将我拖出来。

“白痴！你是找死吗！？

被对方狠狠斥责的我只是愣在原地，无力地望着家园被烈焰吞噬。

小千不在了。

身为主人的我没能保护好她。

要是当初没睡过头的话，说不定能先送她去邻居小孩家，这一切就可以避免。

都是我的错⋯⋯

灾难过后，电视不断播放著政论节目，官员们的回应也是千篇一律，保证会竭尽所能帮助所有无家可归之人。然而，很多民众还是三餐不继，只能在收留所苟且偷生。

因为粮食短缺，人们动不动就吵架，像是一群野狗似的争夺粮票。我不得不另寻办法来生存。

“恶心！该死的流浪汉！你们再不滚的话我要报警了啊！？

由于饥饿难耐，不少人跑到林子裡搜刮能吃的野菜跟蘑菇，立刻遭到地主驱逐。

我也是其中之一。

由于信号塔遭到破坏，好几个月都难以跟外界取得联系，爸妈于是认定我这个儿子葛屁了，还为自己举办一场没多少人参加的丧礼。

命运就像恶作剧的神明，恶毒地嘲笑那些辛苦付出的人，将他们践踏在脚底下。

既然人生没有目标，活着要干嘛？

到头来都是一场空，努力又有何意义？

干脆就此告别人生吧。

于是，脑海浮现出轻生的念头。

趁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我将自己反锁在仓库，准备好了一把刀抵住喉咙，握著刀的双手却抖得不停。

（你这家伙⋯⋯真是可悲的令人作呕啊，连夺去自己性命的骨气都没有吗？）

恐惧使我放弃了挣扎，刀子往地上随手一扔。

我摇头，呐喊，痛哭，仿佛陷入发疯状态似的不停抓头发。

眼前的世界从此陷入一片晦暗，看不见尽头。

之后，又过了好长一段逃避现实的日子。

凛冬降临。

京都并不常下雪，但是那年日本全境都迎来强烈的暴风雪。许多民用设施出现故障、水管纷纷冻结。

因为收容中心客满被赶出来的我身上没半毛钱，躺在车站也不会有人停下脚步看自己一眼。更别提伸出援手了。

就在那时，我遇见了——

“你没事吧？穿这么少会感冒喔。

——遇见了她。

起初，我没有搭理对方的意思。

一半的原因是太过疲累，另一半原因则是这种假意要提供帮助，结果却在你背后偷捅一刀的情形实在是见多了。受尽折磨的我早已对人性失去希望。

眼看积雪越来越厚，几乎快盖住了视线。

正当我感觉会就此失温长眠的时候⋯⋯

“这些衣服拿去穿吧。

“——！

因为这样一句简单的话，我仿佛在黑暗雲层裡看见一丝曙光。

那名恰好路过的女孩，手裡握著告示牌，上面是寻人启示，似乎正在寻找自己的母亲。

她年纪比我小，可能还在读书，却顶着刺骨寒风孤身一人在大街上游走，卖力呐喊尝试引起行人的注意。

手都冻僵了还把手套送给陌生人，自己则是一边发抖一边挤出逞强的微笑。

她根本没必要这么做。

她大可直接走过去，继续寻找母亲的下落，放任我在雪地裡自生自灭。

换作是任何人应该都会这么做。

但是，这位女孩没有半点犹豫，甚至事后也不求回报。

——从始至终，新谷真志都在接受他人的好意。

◈

那天，我被给予了第二次机会，在那之后也受到许多帮助，我却将其视为理所当然。

自己为何能活到现在？又是为何而战？为何人而战？

答案，似乎很明显了。

“曾经有个女孩救了我一命⋯⋯我不想让她失望，更不想继续沉沦于过去。我已经答应她会好好胜任这份工作。

我立刻端正坐姿，直视著坐在沙发上的艾利森，深深吸了口气，把心中的话语脱口而出。

“——请妳务必让我担任老师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