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走向田埂、水渠边、或者那几棵孤零零的大树——那里的荫凉是烈日下最珍贵的“黄金席位”。
徐欢看到，几乎没人真正“走”过去，大多都是“挪”过去的，极高的体力消耗让每个人的动作都显得有些迟缓。
徐欢支开送饭的担子，队伍很快自发排了起来，虽然松散，却有着无形的秩序。
她拿着大勺，挨个给每个人的碗里盛粥、盛菜、拿窝头。过程非常快，没人挑剔份量，因为标准都差不多。
“今儿饭真香啊！我咋感觉有肉香味儿啊！”一个叫柱子的年轻小伙儿排在队伍前头，拼命吸着鼻子，那味道勾得他肚里的馋虫直闹腾，“我真闻到了！”
他身后的壮实汉子，闻言嗤笑一声，不轻不重地朝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饿昏头了吧你？狗鼻子今天也不灵光了，不还是老几样吗，哪来的肉？做梦呢！”
柱子揉着后脑勺，狐疑地凑到菜桶前，使劲瞅了又瞅。白菜丝、胡萝卜丝，清清亮亮，确实不见半点肉星，可那股子若有似无、勾人魂魄的油荤香气又是打哪儿来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归咎于自己太饿出现了幻觉。
徐欢手下不停，大勺挥得又快又稳，粥饭、菜、窝头准确落入每个人的碗里，分量十足，绝无食堂老师傅那“抖三抖”的毛病。
这时，又有社员发现了不同。
“哟！今天不光有稀粥，还有窝头呐！李大娘今儿是咋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一个中年社员看着手里实实在在的玉米窝头，惊讶地嚷嚷。
生产队长张春红正好走过来，扬声给大家介绍：“同志们，今天的饭菜是这位新来的徐欢同志做的！李大娘腰闪了，歇一天。”
话音刚落，队伍里就有人笑着拆台：“队长，你就甭替李大娘打掩护啦！她统共做了仨礼拜饭，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疼，哪天不糊弄？咱这胃里跟明镜似的！”
“徐欢同志，辛苦你了啊，今天这花样多！”那社员转头又对徐欢笑道。
徐欢刚想客气两句，队伍旁蹲着吃饭的几个妇女里，就传来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正是之前和刘翠嘀嘀咕咕的徐菊萍。
“做饭还能有我们下地甩膀子辛苦？细皮嫩肉的，啥农活都干不了，可不就只能躲灶台后头舞饭勺了么？”
她旁边的人立刻帮腔，眼睛斜睨着徐欢那双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白皙的手：“就是！瞧那手，嫩得能掐出水，在家肯定是资本家小姐做派！这饭还指不定是啥味儿呢，中看不中吃！”
徐欢眼皮都没朝那边抬一下。她心里门儿清，这几个人是受了刘翠的撺掇。
她没理会这夹枪带棒的话，笑着对刚才夸她的男社员说：“不辛苦，你们下田才是真辛苦，多吃点，吃饱才有力气。有什么意见尽管提。”
她一笑，汗湿的额发贴在脸颊，非但不显狼狈，反而有种生机勃勃的明丽。那男社员看得一愣，饭打完了还傻站着，直到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打完了吗？”
楚越不知何时排到了后面。那男社员被惊得一抖，不过手倒是本能的紧紧抓着碗，被催促了赶忙讪笑着让开：“嘿嘿，打完了打完了。”
楚越上前，他第一天上工，毫无经验，根本没带餐具。徐欢像是早有准备，极其自然地从箩筐底下拿出两个厚重的大海碗和一双木筷。那是她刚才从空间里取出来混进去的。
“没事儿，我给你和爸妈都带了。”
她低声说，接过楚越的碗，手下意识地想多舀一勺稠的，但立刻忍住了。众目睽睽，不能搞特殊，她只按着标准分量，结结实实地给他盛满。
这时，徐欢才真正见识到社员们“自带餐具”的五花八门。
有人从裤腰里解下蓝布包，小心翼翼地展开，露出里面的碗筷；有人快步跑到远处一棵老槐树下，伸手从树洞里掏出自己的家伙什；最惹人发笑的是些老把式，直接把扣在头上的草帽一掀，变戏法似的拿出个大碗，这法子省事却有些滑稽，引得周围一阵善意的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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