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生处有人家

第13章 镇上罗家：变故

黑夜里想问题，总是让人越想越累，越发觉得生活无望；但在青天白日里，就不会这样了，事情哪怕再棘手，远处的青山白云也叫人舒心，不再黑茫茫一片了。李瀚要抛开他的私塾去求学，无可厚非，但她一定可以排除万难帮玉楼找到比他李瀚还要优秀的老师......至于陈富贵嘛，罗书影还明年五月才出嫁呢，现在才秋天，不急不急。

现在，景春每天的主要工作是帮着罗书影缝制嫁衣，偶尔也上街采买些针线，这时她都会顺便打听镇上的学馆。

准备罗书影的嫁妆，自然是罗张氏的头等大事，她时不时和罗员外交流意见，每当这个时候，罗书影都会带着景春主动回避。

“姑娘出嫁还有几个月，你不要没日没夜地操劳，累坏了身子。罗员外坐在一张黄花梨的方桌旁，除了他手中正翻看的嫁妆单子，他面前还有厚厚的几本呢。

“近日我的眼皮总是跳个不停，心里总是不安。罗张氏说着又递给了他另一本嫁妆单子。

“哎呀，你就是把我们整个家业都陪嫁出去，也不值什么的。你要知道，陆家看重的是书影，不是我们陪嫁的财物，再说我家祖上配享太庙，断不会比陆家差的！罗员外急道。

罗员外名守业，他只要肯花银子，是完全可以凭借祖上的余恩捐一个闲散的官职来做的，可他父辈说树大招风，故不许他辈人做官。

罗张氏端起桌上的白瓷浮纹茶盏浅啜一口，道：“前些年随你入京，陆家的旭哥儿我远远地瞧了一眼，模样倒是配得上书影。

“这就很好了。

“可我每每想起初嫁到你家之时，婆母每日让我在日头底下站规矩，我知道这怪我见识浅陋，婆母呢是有意调教我的，可这其中少不了是因为你我两家门第之故！你家对儿媳妇尚且如此，何况京都的高门大院，书影心高气傲，我怕她去了陆家未必完全如意，再加上陆旭是幺儿，难免宠爱些，我总是怕有不妥。

罗员外听了这番分析，他缓了缓，凑过来低声说：“既然你如此说，我心中也有事要与你讲，你先不要急，更加不能跟女儿说。

罗张氏郑重点头。

“昨日书成来信，说陛下隆恩，要选旧臣之家的女儿许配王室公爵！

“什么，这怎么可能！

“你小声些吧。罗员外望望四周，又小心说道：“圣上这是效仿先帝，恐高官相互攀扯姻亲，这才如此啊！

“这就与你当年肯娶我这个农村姑娘是一样的道理嘛！

见罗张氏神情失落，罗员外忙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看你看，又来了，还好我是一生待你好的，不然跟我强娶了你似的。

罗张氏这才笑了，但她又想到了：“老爷，我们书影不会也这在其中吧，她可定亲了呀。

罗员外叹气道：“按理说不会的，可是天威难测，像我这样空有声名的旧臣之后，恐怕是难逃啊……

“老爷！罗张氏伸手握住了她丈夫的手，追问：“真的吗？咱们影儿的命运当真如此吗？那样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宫大院，动不动权势之争岂是闹着好玩的，天哪，老爷，怪不得我最近总是不安......

“也不一定。罗员外摸了摸妻子的手，继续道，“好在冯兄以及上一任的一干老人都知晓今上的意思，说要联名上书呢。

罗张氏更惊讶了，甚至有点害怕：“什么，这怎么行呢？君恩浩荡，赏也是罚，罚也是赏，老爷你可千万不要糊涂啊。

罗员外爷愈发压低声音：“放心吧，我还没有老糊涂，书成在京为官很得重用，我怎能不顾及他呢。

罗张氏绞着帕，吸了口气，道：“是的，也得顾着成儿，我看还是和书影说说吧，也好叫她知晓。

罗员外轻微地叹了口气：“那就缓缓地说给影儿听吧，她小小年纪，你可千万拿捏好分寸，不要吓着她。

后院的阁楼上，景春正在帮罗书影整理绣线。

“姑娘，你的心意被你这样一针一线地缝在这喜庆的嫁衣里，月老一定记得真真的。

罗书影有些不好意思望了望绣架上的黄罗销金裙，掩面一笑，白皙的脸庞上添两团粉红，尤其清丽可人。

“景春，你休胡说，我不过闲来打发光景罢了！

罗张氏此刻微笑着步入闺阁，景春忙行了礼就站到一边倒茶去了。

“母亲。罗书影忙过去扶了她坐下。

罗张氏望着绣架上的嫁衣，十分赞许道：“我这是养了一个蕙质兰心的女儿啊，这琴棋书画女工茶事真是无一不通……陆家的小哥儿怎么说都是高攀呢。

“母亲。罗书影不依，撒起娇来，“您怎么跟景春一样好拿这些事说笑呢。

“是吗？罗张氏看看景春，然后三人都浅浅笑了。

“影儿，可别一天到晚就绣这个衣裳，可不敢把眼睛熬坏了！罗张氏望着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接着慢悠悠地说：“咱们女子生下来就是不容易的，父母倒好，肯定是爱护有加，但嫁人就是关口了，不到最后，谁都不知道是个什么归属呢。唉......

“母亲，您喝茶吧，您就是戏曲听多了，竟也变得这样多愁善感了。罗书影安慰道，并接了景春倒来的热茶递给她母亲。

罗张氏浅浅地喝了一口，神色有些不自然：“我家姑娘自然是不必忧心的，陆家哥儿虽是老幺，但学问和人品都是极好的。不过你冯伯伯家的念芝就难了......

“念芝姐姐，她怎么了？不是说她也许了京里的一个人家吗，好像还是冯家的旧部？

罗张氏点点头：“是有这事，可如今逢圣上赐婚，说要把她许给王公贵族，这也是当今圣上对上任老臣的体恤之情。

“这分明是作践，那里是什么体恤！

罗张氏听得魂飞魄散：“我说影儿，你的脾气何时变得这样火爆的？

罗书影犹自绷着脸，又拿起针来，“母亲，祖父和冯家祖父的付出还不够吗？当初他们一起打天下，最后说隐退就隐退，如今圣上连他们的孙辈也不肯放过了吗？

虽是事实，可罗张氏只得宽慰女儿道：“你小声些，这事情如今只是谣传，还没有定呢。

一个不留神，罗书影的手指就被针刺破了，冒出一个血珠来，她吮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母亲，这里头有我吗？

“影儿，你多想了，那些个王爷皇子的，是看不上我们的，我和你爹也舍不得委屈了你的，我们只希望你能嫁个有担当能护你周全的男人，夫妻和睦，琴瑟和鸣的，将来生儿育女，一生平安顺遂。

言语殷殷，一片慈母心肠。

罗书影依偎在罗张氏的怀里哭了起来。

......

远处，山的那边，陈家大院里，陈大和大周氏正在院子里剥包谷。

周桂香最近奶水不足，好不容易哄睡了她的小女儿，边扣扣子出厢房门，见陈富贵还傻站在门口，她顿时生气大骂：“你还傻站着干嘛，院子里那么多包谷，你不去帮忙剥？

周桂香说着已经扣好了最后一颗衣扣，她随意地挽起衣袖，鄙了她男人一眼，“哼，一天到晚魂不着家，你这是算着日子要去见你的相好了吧？你也不到村西河照照自己，人家如今攀了高枝儿，那可是前一品大员的旧邸，她还能看得上你？

陈富贵许是听多了，并不恼她，挽起了衣袖，无赖似的笑着：“不管你怎么说，景春她明年就回来了，哎，你别说，人家景春就是比你强，比你温柔，比你顾家！

周桂香听不得这话就从他背后推了他一下，他一趔趄差点摔倒，周桂香忙讥笑道：“是了是了，她是温柔，她明年就回来了，怕是早已经叫人尝了鲜，不过反正你也不嫌弃，我不也是个二手货嘛！哼，不过她是真能干，上次多出来的钱，别是伺候罗员外的赏钱就行！

“你！

骂骂咧咧的两人已经来到院中，见满地晾晒的包谷，陈富贵随手捡起一个包谷棒子就要打她。

她又出旧招，肚子那么一挺，“你往我肚子上打，好叫你陈家就大燕儿和小燕儿两个丫头片子，以后都别想有什么儿子给你家延续香火！

陈大闻此言，脸都黑了，咳嗽了一声后道：“桂香，你别老是一口一个你陈家你陈家的，你如今也是陈家的人了，就是死了也是受陈家的香火！

这一声就吓得周桂香顿时不敢言语了，忙坐下抓过一个包谷就开始剥。

陈富贵得了他爹的保驾，正要得意朝周桂香一笑，那知陈大就骂了过来，“你也是个没有出息的，这样的事还要闹到我们面前来！

他骂完，许是生气了，就起身抽烟去了。

这时，陈富贵忙坐到了周桂香身旁，小声问：“桂香，你莫不是又有了？

“可不是！周桂香有些害羞又自豪地笑了笑，“今早和娘说，我奶水不足叫杀只鸡补补，娘说补了没用，怕是暗地里叫别人夺去吃了。

陈富贵闻言，又见大周氏在旁，兀自脸红了。

大周氏现在还没耳聋眼盲，她全听见了，她不得不忙尴尬起身走了。

老人都走了。

周桂香才大笑起来，又小声打趣陈富贵，“富贵啊，你娘又不是说你吃了，你脸红什么，是你儿子吃了！

陈富贵也笑了，“你怎么知道是儿子？

周桂香摸了摸她腰间带着的小红绳，越发得意了，“我就是知道！

红绳，是景春送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