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不切

第15章 三十六

贺予龄在外游了一整天，留下南郊的一伙人，没尽到一点儿待客之道。不知道叶蘅是怎么跟人解释她的去向，愣是默契地没给她发一条消息。

倒是林洋洋上蹿下跳惯了，在家是待不住的，撩拨她一整晚。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大多收不住虚浮，不说物质，结交关系这一块儿多少有点，确切说是“带妹这一块儿，而贺予龄无疑是他最大的利器，根本不用拿家底说事，也压根不用明确关系，往他身边一站就足够让他收获羡眼。

特别是在这种假期，小年轻成双成对的情况下，一聚起来各自黏糊腻歪时也不忘争奇斗艳，林洋洋受的刺激度大幅增加，自己再没脸没皮也想出口恶气。

但贺予龄离开了学校像是一夜之间回归到属于她的“战场，一眼都不留给自己这条“哈巴狗，这话是他被无视整晚后对徐晗发的牢骚。

他知道徐晗被贺予龄暂时收留，打听了对方与自己的待遇是否公平，得到答案后才稍稍找回了平衡。

同时得知这伙人“守空房可丝毫不影响享乐，这个热闹他怎么能不凑，他怎么也算是507寝室的编外成员。

这一凑就凑见了不得了的八卦。

……

周序陪贺予龄吃完东西后悠闲地回到四喜会馆找车，比翻那堵墙多花了两倍的时间步行，期间电话接了三五个，多数在听，说得很少。

坐进车里，他挂断最后一通，递手机给她输地址导航，看到目的地位置后边踩油边问她：“自己住那儿？

她点头，几秒后又说：“这几天朋友都在。

他侧头看过来。

贺予龄说完才意识到话里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她轻咬唇内的软肉，看向车窗外。

解释的话堵在肚子里，反正多说无益，越描越黑。

周序无声地笑，移开视线，混不吝的话也憋住了。

一路上，家越近，车道的车就越少，车速不快，路灯流连在车内的光影速度慢，橙黄一束接一束地铺在她脸上，轮廓被描绘得明暗强烈，从他那头看就像一幅超写实的画，活生生又触不可及的观感。

他左手支在车窗，抵着太阳穴，单手打方向盘拐道儿进入行程的最后五百米：“你知道那晚我为什么没直接要你微信吗？

他说的是在吏枫家那晚，他看她的第一眼就兴趣浓烈，持续有意无意地撩拨，甚至拿到了单独相处的机会，几乎是起步就掉进了暧昧，怎么会忘了要联系方式。

贺予龄看他一眼，然后平静地直视前方，车内万籁俱寂，她一时无话。

低缓的嗓音三秒后再次响起：“因为我发现你还是不记得我，你都猜到了我跟王匀易的关系，就是不记得我。

“还？她再转头，视线停在他的侧脸。

“对，还。他车速更慢了下来，道路的绿植增多，车轱辘碾过灯下的阴影，他语调起伏始终平淡，“但是不奇怪，你那些时候都没空看我一眼，除了四喜会馆那一次，那一次你都上了我的车，你在你现在这个位置看了我一路，道上有车祸，堵车，八车连撞你都没看一眼，你看了我三十六分钟，贺予龄。

贺予龄缓慢呼吸着，胸口起伏细微，视线落在他的腕上，没来得及探究他话中的细节。

这时车子驶进小区，未录入门闸系统的陌生牌号，贺予龄降车窗露个脸，保安放行，此时小区门口外正拨电话的林洋洋看见她，小跑过来把她叫住。

她反应很快，立马撇头：“开锁。

锁一开，她利落下车。

这会儿突然刮起风，她抱臂压住鼓动的衣服，头发丝被吹乱，身体瞬间冷透，唇快有肌肤那样白。

林洋洋缩着脖子，围巾捂着下半张脸，比她先出声：“信息你看了吗？我说了，你要是不回复我就当你默认。

“看了。

好奇心促使他走几步到副驾外，弯着腰瞄人。

周序对上那双杏仁大眼，语气没有情绪：“先上车，占道了。

林洋洋点头，经过贺予龄时用口型问：“约会呢？

贺予龄不搭腔，先上了副驾，周序在林洋洋上车之前回身拿了后座的西装外套递给她，她说没几步就要到了。

他强硬：“披上。

又是那副不容拒绝的神情。

随着后座一记关门声，周序重新发动车子，贺予龄将外套盖在膝上，转头象征性介绍一下：“明东，周序。同班，林洋洋。

林洋洋手扒着前座，凑到中间：“你好你好。

特会看人下菜碟，收起成日的一副嬉皮笑脸相，礼貌到位了就收声，不多问，也不扯着贺予龄抢存在感。

周序同样回一句，然后扯两句“什么活动之类的废话，面色还算和善，不至于让林洋洋感到做打搅者的不自在。

没往两人的关系上聊，有点眼力见的都能看出个大概。

但贺予龄能感受到周序的情绪转变，明明语气、表情、动作都没有变化，各方面都天生同频的人，好像更容易建立起属于两个人之间的信息交流磁场。

他们已经能达到心照不宣的相处状态了。

那个被林洋洋打断的话题是贺予龄主动接上的。

到别墅门前她把林洋洋赶下车，对他的偷看视若无睹，满腹的疑问烧出了心火，她开门见山：“你说我那些时候没空看你一眼，那些是多少？多久？在哪？

周序不看她，盯着挡风玻璃，静默半晌，他答非所问：“你在我这有上一秒眉目传情下一秒视我同路人的前科，我没法分辨你上周是突然间不想搭理我，还是因为项目的事情跟我避嫌，总之我全在反思自己哪点做的不对。

话里那么委屈，通篇控诉她的时冷时热，语气却心平气和，像是能看到他工作时候的论事口吻。

她话尾上扬，眉心一皱：“我的前科是因为断片你不信？

“信，但怕。这句倒是回得快。

上周的冷待，就打击到他的信心了？

贺予龄语塞，有种他在算账，又有种中了他奸计的感觉，他也让她分辨不清，到底是真的要计较这件事还是在诈出她的态度，是后者的话他也太无所畏惧了。前者不知道能不能划入PUA的范畴，但他没有捏造，说的也不虚，她都快开始反思自己了。思维被带着跑，而她想听的他仍然一个没答。

她獠发，赌一把看会不会玉石俱焚：“我要是改不了呢？

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想让她为他做出改变。

“那你现在应该甩门走了，在进你家门前你就会把我的联系方式从你手机里剔得干干净净。他停顿，倾身过来，“我不要你改，我只要过你心里那道界限。

贺予龄侧身而坐，轻轻吸气，抬眼眸，视线交缠，揪起西装袖筒避免被左腿压住，连同衣襟的纽扣攥在手心：“你觉得今晚能过。

用的陈述句。

周序伸手握她的小臂，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们的从前，我以后会带着你一点一点地看回来。

车外开始下点小雨，落在挡风玻璃上还不成动静，车内空间密闭，光线幽暗，他们长久地对视着，近到几乎鼻尖相碰，衣物留香珠的味儿跟头发丝的味儿相互入侵对方的感官，理智将要与之糊成一片。

她退开，拿下他的手，五指顺一下头发，一言不发地开车门，右脚落地，随即整个身子暴露在细雨中，手上的外套不放，砰一声关上车门，顿了顿，弯腰，双指叩响车门。

周序降下车窗，姿势与刚刚一摸一样，就没动过，眼神炙热。

“衣服我给你洗。她说。

他笑着点头，眼里有束不知从哪打进去的光，微微抬了抬下巴：“进去吧，下雨。

……

林洋洋一点儿也不怕风吹雨淋，雨可是能混着风吹进廊下的，他不仅没有先按铃进门，反是兴致浓厚地倚靠在入户门前的灯下，贺予龄和周序聊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这个角度能斜斜地从挡风玻璃看进去。

“我就说你怎么会这么清心寡欲，没个男人。他一副明察秋毫的样。

贺予龄拿着衣服来到门前，充耳不闻地掸了掸肩上的湿意，包从肩上摘落挂臂上：“怎么不先叫人开门？

“谁知道你这男人能不能见人。

……

真是。

一个比一个懂事。

一个赛一个无语。

林洋洋大概也是冷的，他瑟缩着身子抱臂靠近她：“还没成吧？这个是在那个理工男前还是后啊？不过他也明东的，厉害啊你，脑子不灵光你不要啊！

她看穿了他的怂样，也要嘲讽回去：“你今天怎么不像那天一样说点夹枪带棍的话了？

“他里里外外我看着都得罪不起，跟那柯什么能一样么，再说你乐意我搅你这桩？我刚看着你都要跟人亲上了。

“是，反正你嘴仗是打不赢他。

“赢你了哦，这回。林洋洋得意洋洋，“反正一出，基本是落败了，他弯腰将就一点身高差，贱兮兮地看她的脸：“里面的人都不知道吧？否则怎么没传到我的耳朵，姓柯那个你还没解决掉吗？不然你避讳什么。

贺予龄看他自以为洞破人心的自问自答，长吐了口气：“没谈得起来，没避讳，跟柯敬云更是攀不着关系，且不用跟你们做汇报，你不知道是因为徐晗还没注意到。

“噢！他点头。

“你们每一个都这么爱猜，有点素质的知道适可而止，像你这么蠢的还会跑来叭叭质问我，我是在娱乐圈出家的爱豆？烦不烦！

林洋洋一秒正色，做了个嘴部上拉链的动作，能屈能伸地给她鞠躬让道，只要那双滴遛的眼睛不露馅倒也算歉意十足。

门锁指纹贺予龄还没来得及录入，她撇过他输密码开锁，屋里各式功能的灯通亮，不见人。

她将包和手机丢在玄关的置物柜，进了右边的鞋帽间，打开最外边的柜门让林洋洋自己找拖鞋，自己则脱外套丢沙发，去了厨房倒水，不急着寻人，倚在岛台边放空脑袋。

林洋洋不敢再轻易招惹她，自顾参观房子，条纹围巾拿在手里一甩一甩地闲庭漫步，到庭院外逛完一圈他进来指着楼梯：“我上去了？

贺予龄水杯还抵在唇边，她伸左手比了个三，意思说她们可能在三楼。

晚十一点，她上楼进主卧洗澡，楼上的乐声大了起来，能传进主卧但传不进浴室，她下午睡过蛮长的一觉，现下是一点睡意没有，做了长达一个小时的洗护。

李慕晴被指派下来找过，她彼时正在衣帽间隔出来的化妆桌上护肤，只回身敷衍一声儿，手机时不时有动静，她整套流程完事后才粗略看一眼。

其中有周序的一条，他提醒她西装外套兜里有东西，她没回，他就没动静了。

贺予龄穿着细绒的方领长袍睡裙，赤着脚，先去找了长袜穿上，再不紧不慢地去翻那件西装的内袋。

翻出一张拍立得相片，照片中赫然是她的侧脸，夜晚，她双腿交叠坐在一张长椅上，并不看镜头，而她身前站着个男人，只入镜半个身子，与她保持着安全距离。

照片背景的熟悉感让贺予龄思考半分钟，是四喜会馆外，那么那半个身影的身份非周序莫属。

她可能不止看了他三十六分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