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醉不晚，尝泪味迟

第21章

入冬之后，天气越来越冷，娘亲受了冻，不慎染上风寒。

只能日日卧床喝药。

我亲手做了蜜饯过去，让娘喝过药之后再吃。

「蜜饯可甜可甜了，娘喝了药再吃就不会那么苦了。」

娘感动地接过，眼泪不自觉流了出来。

尽管她很快就擦掉，我心里还是紧跟着冒出了一个问题。

眼泪看起来像水一样，也会有味道吗？

我用力挤了挤，想挤出一滴尝尝，结果哭不出来，倒像是在做鬼脸。

心里想着，嘴里不知不觉问了出来。

娘破涕为笑，温柔地拉过我的手耐心解释：

「眼泪当然有味道，眼泪是咸的。‌⁡⁡

「还有酒，虽然看起来也像水，实际上也是有味道的。」

「酒是什么味道？阿迟能尝尝吗？」

娘亲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意味深长：

「迟儿现在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还不能饮酒。

「等你和小侯爷成婚那天，喝过交杯酒，就知道是什么味道了。」

……

因为身体逐渐好转，我和谢玄境的婚礼也提上了日程。

就定在年前。

到那时双喜临门，既有浓浓的年味，又有新婚的喜悦。

师父应当也还在，婚宴时他肯定就不会再穿白色了。

真好奇他穿上别的衣服是什么样子。

比起婚礼，我竟然更期待看到师父的另一面。

心头闪过一丝异样，我继续绣着锦被上的鸳鸯，思绪却不由得飘远。

望着满屋大红色的布置，抿了抿唇。

再过几天我便要嫁给谢玄境了。

这是一桩十六年前就预定好的婚事，在京城不算新鲜事。

人们大多在讨论，究竟是何人有这样天大的本事，让那个被神医断言活不过十八岁的病小姐，重新恢复味觉……

师父说，不要对外向任何人提起，曾有他这样一个人来过。

百姓不会知道是谁救了我，只当是奇迹。

只有我知道，他才是我的奇迹。‌⁡⁡

……

绣着绣着，我靠在床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有人靠近，我迷茫地睁开眼。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雪色的衣角。

「…师父？」

我是出现幻觉了吗，大清早的，师父怎么会来找我？

「阿迟。」

那人静静站在我身边，眼神有些眷恋地落在我身上，温柔地等我清醒过来。

真的是他！

我慌忙站起身，内心闪过一瞬间的惊喜，赶忙整理好衣襟。

「师父，怎么会这么早来找我？」

屋外大雪纷飞，天刚蒙蒙亮，淡蓝色的光照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显得朦胧又不真切。

师父深深凝望着我，舍不得眨眼。

漫天冰雪，似乎将我的影子永远凝固在了他的视线里。

「我来看看你。」

我没看出他的异样，高兴地将手上的绣品展示给他：

「师父你看，娘说我绣得像小鸭子，可这明明就是鸳鸯嘛，哪里像鸭子啦。

「这些年我虽然身体不好，绣工可一点都没落下，成婚那天师父你就能看到，我自己亲手绣的喜服，可漂亮了……」

「阿迟。」

师父出声打断我，弯了弯唇角，轻声说：‌⁡⁡

「我要走了。」

屋内一时变得很安静。

我抬头看向他，眼眶有些酸涩，泪水不知不觉模糊了视线。

「为什么？

「师父，再过几天我就成婚了。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想让你参加我的婚礼……」

我越说越小声。

那人始终温柔地注视着我，恰如初见时那样，不曾变过。

他本就是突如其然地来，又怎会因为我的几句话而放弃离开？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啊。

「我该离开了，阿迟。」

安静听我说完最后一个字后，师父深吸一口气，最终强迫自己转过身，僵硬地向着门外走去。

雪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足印。

我追着那道雪白的身影，下意识跟着走出去，心好似空了一块，怅然若失。

风将雪粒吹在脸上，像晶莹的盐，像粗粝的沙，吹得我心乱如麻。

内心升起剧烈的恐慌。

是不是风雪太大，所以……所以我闻不到他身上的味道了？

「师父，我还没有尝到咸味……

「师父，我想记住你，可为什么你一直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

「师父……其实我从第一次见你，就能闻见你身上的味道。」‌⁡⁡

可为什么。

明明我恢复了味觉和嗅觉，那股醉人的味道，却又消失不见了呢？

风吹动雪白的衣袍，将他的身影吹得越来越远。

这个救了我的人，我不知道他的姓名，不知道他的年龄，甚至不知道他来自何方又将去向何处。

大雪几乎将他的足迹都掩盖了。

……

「苏某分文不取，只为医治贵小姐而来。」

「等阿迟醒来，我亲手做给你尝尝。」

「我有很多名字，就不一一告诉你了。

「你还是继续叫我师父吧。」

……

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了白头偕老的那场雪，看见了爱而不得的那场雪，看见了爱恨交织的那场雪……

师父站在雪地里，单薄得像张苍白的纸。

银白的发丝纷飞，他无力地抬头望了望天，不知在想些什么，背影是那样的落寞。

深吸一口气，最终，又迈着步子独自向远方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始终没有回头。

直到再也不看见他的身影，那一滴泪才缓缓从我眼眶滑落。

一直滑进嘴里，流进心里。

在他离开之后的一瞬间。‌⁡⁡

我终于，尝到了咸味。

番外一：

「贫僧虽未见过陛下，但贫僧的师父，早在二百多年前，就见过陛下了。」

萧承庭望着眼前垂垂老矣的方丈，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一派胡言。

「朕如今不过而立之年，怎会……」

「师父圆寂之前，早已算到陛下还会再来，故而留下一味解药。」

老方丈笑了笑，拿出一个小小的药瓶。

「陛下吃过之后，就能明白贫僧的意思了。」

……

「呵呵，原来是这样，竟是这样！」

「陛下，解铃还需系铃人。

「往世已去，今世已定，唯有来世，您还能亲手改变。

「强续之缘实为孽缘，不如斩断各自安好。」

薛国公暗中积蓄势力已久，改朝换代是必然。

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让他的阿芷恨他。

爱恨相抵。

这样，等到他身死那天，她才不会那么难受。

「否则下一世，您与她相差二十岁，注定不会有好结果的。

「一世又一世，阴差阳错……」‌⁡⁡

从前他只想着，能继续在一起就好，能离她近一些就好，能有权势护着她就好。

其实……

相爱过一世，本就已经是最好了。

是他太贪心，也该他来放手。

番外二：

「阿迟，我等了好多年，终于娶到你了……」

谢玄境挑开我的盖头，目光灼灼似星。

窗外爆竹声声，屋内喜烛摇曳。

我强撑着笑。

明明是自己的婚礼，却说不上高兴，也谈不上难受。

总觉得内心空落落的。

谢玄境没有看出我的不对劲。

直到他拿来合卺酒，我被那浓烈的味道吸引，才在震惊中回过神来。

「喝了这交杯酒，你我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喜服衬得他脸颊愈发红透。

杯中酒水无色，却散发着诱人的陈香。

我一口饮尽。

这是我第一次喝酒。

甜、酸、辣、苦在口中交织，刺激的味道呛得我忍不住咳嗽。

谢玄境慌忙给我擦眼泪：‌⁡⁡

「别、别哭。

「娘子，以后我会一直对你好的。」

听到他说的话，我愣愣地摸上自己的脸。

恍然间摸到一片咸湿，才意识到……

我原来，哭了吗？

……

五年后，春日踏青。

我和谢玄境带着女儿出来放风筝。

女儿活泼好动，一眨眼的功夫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我心急如焚四处寻找时，却看到一个鹅黄色的小小身影，自己从树荫里走了出来。

手里还握着根糖葫芦。

谢玄境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抱起她追问：

「刚才跑哪去了？

「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要吃，这糖葫芦又是哪来的？」

他也是爱女心切，下意识想将这糖葫芦抢去丢掉，可女儿却死死护住不让。

「刚才静儿找不到爹娘，是一个心善的白头发叔叔把静儿送回来的。

「叔叔看静儿一直哭，还给静儿买了糖葫芦，叔叔才不是坏人。」

「白头发的叔叔？叫什么名字？」

不知为何，我心口一紧，下意识追问。

静儿看了看远方，表情有些可惜。‌⁡⁡

「他已经走啦。

「不过名字，静儿记得的。

「好像叫……

「苏不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