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深秋的冷雨缠缠绵绵下了好几日,没有停歇的意思。
我坐在公寓客厅的沙发上,手捧着一杯温热的红茶,目光落在墙角的监控显示屏上。
黑白画面里,别墅大门外,一个瘦削的身影跪在湿冷的泥水里。
是叶萌萌。
她浑身湿透,单薄的病号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狼狈的轮廓。
头发黏在脸上,嘴唇冻得发紫,身体在雨中不住地颤抖。
她一次又一次地拍打着冰冷的铁艺大门,声音被雨声和风声撕扯得断断续续,却依旧能听出那份凄厉。
“姐姐……姐姐!
开开门啊!”
“我知道错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
手掌拍在冰冷的金属上,发出沉闷又绝望的响声。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看在我们姐妹一场的份上……”姐妹?
我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氤氲的热气,抿了一口。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不来丝毫暖意,只觉得心底那片荒芜的冰原,又厚了几分。
当她举起那瓶浓硫酸,当她面带惊恐却死死掐住我的脖子,当她依偎在陆景然怀里,看着我断气时,那点可怜的、被我小心翼翼呵护多年的姐妹情分,就已经随着我上一世的呼吸,一同停止了。
雨势似乎更大了些,密集的雨线几乎要将监控画面模糊。
叶萌萌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像是被雨水浸泡烂了的树叶。
“景然哥哥……他要告我……我会坐牢的……姐姐……”她徒劳地抓着铁门栏杆,试图将脸挤进来,五官在监控里扭曲变形。
“我不能坐牢……我不能……”最终,那点微弱的声音也彻底被雨声吞没。
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泥水里,只剩下身体还在本能地瑟瑟发抖。
过了一会儿,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的身影出现在画面里,他们面无表情,一左一右,粗暴地将她从泥水里架了起来。
她的腿软得站不住,几乎是被拖着,消失在了迷蒙的雨幕尽头。
后来,有零碎的消息传来。
有人在城市最混乱、最肮脏的桥洞底下见过她。
衣衫褴褛,神志不清,为了一个发霉的馒头,能和野狗争抢。
她偷挪出来的那些巨款,一分也没能花出去,如今反倒成了将她钉死在耻辱柱上的铁证。
处理完叶萌萌,陆景然的麻烦却只是刚刚开始。
税务问题如同雪球越滚越大,公司股价一泻千里,董事会的不满几乎要掀翻屋顶。
在他最焦头烂额,四处灭火的时候,我委托律师,将一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正式递交到了他的面前。
他几乎是立刻就冲到了我住的公寓楼下。
曾经那个永远西装革履、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胡子拉碴,眼窝深陷,昂贵的定制西装皱巴巴地贴在身上,被雨水打湿,显得落魄又廉价。
他甚至没打伞,就那样直挺挺地,“扑通”一声,跪在了冰冷湿滑的台阶上,正对着我亮着灯的窗户。
“舒然——!”
他仰起头,雨水顺着他狼狈的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绝望。
“我错了!
我知道错了!”
“是我鬼迷心窍!
是我被猪油蒙了心!
是我对不起你!”
他朝着窗户的方向,几乎是匍匐在地,用力磕着头,额头磕在湿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求求你……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我不能没有你……舒然……陆氏也不能没有你……”他的哀求,混在淅沥的雨声里,断断续续地传上来。
我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窗边。
冰冷的玻璃隔绝了外面的寒意,却隔不断他那份迟来的、廉价的悔恨。
我伸手,推开了窗户。
冷风夹杂着冰凉的雨丝,瞬间灌了进来,吹动了我额前的碎发。
楼下跪着的陆景然似乎察觉到了,猛地抬起头。
隔着雨幕,他那双曾经冷漠锐利的眼睛里,此刻燃起了近乎狂喜的希望,紧紧盯着我。
“舒然!
你肯见我了!
你肯原谅我了,是不是?”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曾倾尽一切去爱,最终却亲手将我送入地狱的男人。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中也再无波澜。
“陆景然。”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雨幕,落在他耳中,冷得刺骨。
“跪着吧。”
他脸上的希冀瞬间凝固。
“好好体会一下……”我顿了顿,目光掠过他苍白绝望的脸,望向更远处沉沉的夜色。
“我死前那一刻,心里有多冷。”
说完,我不再看他脸上碎裂的表情,毫不犹豫地,“哐当”一声,关紧了窗户,顺手拉上了厚重的窗帘。
彻底隔绝了窗外那个世界,和他所有的哀求、悔恨与不堪。
他的忏悔,来得太迟了。
迟了一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