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成了他们唯一的掩护,也是无尽的折磨。
斗篷很快就被浸透,沉重地贴在身上,汲取着本就所剩无几的体温。林澈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老陈身后,在迷宫般的棚户区狭窄缝隙间穿行。脚下的泥泞粘稠而冰冷,每一步都需要耗费额外的力气。背上的小璐很轻,但长时间的背负,加上他自身的虚弱,让他的双腿如同灌了铅,肺部像破风箱般拉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灼痛。
老陈却如同暗夜中的幽灵,脚步轻盈而精准,总能避开地面的积水坑和散落的杂物,身影在雨幕和阴影间若隐若现,仿佛与这片绝望之地融为一体。他没有催促,也没有回头搀扶,只是保持着一种林澈勉强能跟上的速度,沉默地引领着方向。
他们避开了有灯火和声响的区域,专挑那些最偏僻、最破败,几乎被遗忘的角落前行。腐烂垃圾的气味、劣质燃料的刺鼻味道,以及某种若有若无的、属于人群密集区域的浑浊体味,混合在雨水中,无孔不入。
林澈努力调整着呼吸,试图运转体内那基础的能量循环,以期获得一丝力气。但那缕“墟暗质”在经历了昨晚的暴走和镇压后,变得异常沉寂,连带着那丝温暖的生机气流也黯淡无光,只能勉强护住心脉,减缓体力的流失速度,却无法带来更多的暖意和力量。
他感觉自己就像在冰冷的泥沼中跋涉,意识因为疲惫和寒冷而开始有些模糊。只有背上小璐偶尔传来的、因颠簸而发出的微弱呻吟,才能瞬间将他拉回现实,强迫他榨出身体里最后一丝潜力,紧紧跟上前面那个沉默的背影。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依旧是一片压抑的铅灰色,看不到丝毫放亮的迹象。周围的棚屋逐渐变得稀疏,地势也开始有了起伏。他们正在接近尘垢区的边缘,靠近那堵隔绝一切的“叹息之墙”。
空气中那股混杂的人间烟火气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荒凉、带着金属锈蚀和尘土的味道。地面上开始出现巨大的、废弃的管道和混凝土块,像是某种巨兽死亡后留下的骸骨。
老陈的速度慢了下来,变得更加警惕。他时常会突然停下,隐入一段残垣或者一堆废弃金属后面,凝神倾听片刻,确认没有异常后才再次前行。
有一次,就在他们穿过一片由废弃集装箱堆积而成的区域时,一阵机械运转的嗡鸣声和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老陈猛地将林澈拉到一个半埋在地下的、锈穿了大半的巨型管道里。管道内壁滑腻冰冷,积着浅浅的污水,散发着浓重的铁锈味。
透过管道的裂缝,林澈看到一队穿着制式黑色雨衣、戴着全覆盖头盔的巡逻队,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走过。他们手中握着造型奇特、闪烁着能量微光的步枪,头盔上的红色扫描镜片如同恶魔的眼睛,冷漠地扫视着周围的黑暗。那是墙内守卫部队,负责墙基周边的安全,拥有对任何“异常”目标格杀勿论的权限。
巡逻队没有发现他们,脚步声和嗡鸣声逐渐远去。
老陈这才示意林澈出来。两人没有交流,但林澈能感觉到,老陈对这条逃亡路线的熟悉程度,远超他的想象。他仿佛知道每一处可供藏身的角落,知道巡逻队经过的间隔和时间。
终于,他们停在了一片巨大的、由建筑垃圾和废弃车辆堆积而成的“山丘”脚下。这里已经是尘垢区事实上的边界,再往前,就是一片被清理出来的、宽度超过百米的无遮挡隔离带,隔离带的尽头,便是那堵巍峨耸立、高不可攀的“叹息之墙”。
如此近距离地仰望这堵墙,带给林澈的震撼是前所未有的。墙体呈现出一种哑光的深灰色,表面光滑得不可思议,仿佛并非人工砌成,而是浑然一体。雨水落在上面,无法附着,瞬间形成水幕滑落。墙体内嵌的、如同神经网络般的幽蓝色能量管线,在深处隐隐流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威压。
它不只是一堵墙,更像是一个活着的、冰冷的巨大生命体,俯视着墙外这片被遗弃的土地和生灵。
“我们……要过去?”林澈看着那片毫无遮蔽的死亡地带,以及远处墙基下隐约可见的警戒塔,声音干涩。硬闯隔离带,等同于自杀。
老陈没有回答,而是绕到垃圾山的一侧,拨开一片伪装得极好的、用破烂帆布和杂草覆盖的障碍物,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洞口边缘是扭曲的金属,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强行撕裂开的一道口子,散发着浓重的铁锈和潮湿土壤的气味。
“跟上。”
老陈没有丝毫犹豫,率先弯腰钻了进去。
林澈看着那仿佛通往地狱入口的黑暗,咬了咬牙,将背上的小璐又往上托了托,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钻了进去。
洞内并非想象中的狭窄。这是一条倾斜向下的、由废弃的巨型管道和自然岩层缝隙结合形成的隐秘通道。空气潮湿阴冷,带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和霉菌气息。脚下坑洼不平,偶尔能踩到松动的碎石,发出窸窣的声响。
黑暗中,只有前方老陈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作为指引。
通道内部曲折蜿蜒,时而需要匍匐爬过低矮处,时而需要侧身挤过狭窄的缝隙。林澈全靠着一股意志力在支撑,身体的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的极限。小璐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颈处,依旧滚烫。
不知在黑暗中行进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那并非天光,而是一种幽幽的、如同鬼火般的淡绿色光芒,来自某种附着在岩壁上的苔藓类植物。
借着这微弱的光线,林澈看到通道开始变得宽阔,最终,他们走出了管道口,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像是某个废弃多年的地下交通枢纽或者大型防空洞的一部分。穹顶很高,部分已经坍塌,露出外面依旧灰暗的天空和不断落下的雨丝。地面上散落着生锈的铁轨、坍塌的混凝土块和各种无法辨认的废弃物。
而在空间中央,竟然零星分布着一些简陋的、用废弃物搭建起来的窝棚,甚至还有微弱的篝火光芒在闪烁。一些人影在火光附近晃动,衣衫褴褛,如同鬼影。
这里,是墙基之下的阴影世界,是被主流社会彻底遗忘的“缝隙”。
老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林澈一眼,兜帽下的目光在幽绿苔藓的光芒中显得格外深邃。
“这里是‘锈带’,”他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产生轻微的回响,“墙内规则的边缘,也是……许多‘不存在’之人的容身之所。”
他的话音刚落,几个黑影就从附近的废弃物后面无声地闪了出来,手中拿着磨尖的钢筋和自制的武器,眼神警惕而充满敌意地打量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其中一个身材高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男人,目光扫过虚弱不堪的林澈和他背上明显生病的小璐,最后落在气息内敛、深不可测的老陈身上,沙哑地开口:
“生面孔。老规矩,留下买路财,或者…留下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