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顾衍之的质问,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刺向我最敏感的神经。
他高大的身躯形成的阴影,几乎将我完全笼罩,带着前世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掌控欲。
心脏在胸腔里漏跳一拍,旋即被更汹涌的恨意与清醒填满。
重活一世,我早已不是那个会被他一个眼神吓住的时雨。
我没有流露出丝毫怯懦,更没有试图将文件袋藏起——那只会显得我心虚。反而,我将它更随意地拎在身侧,仿佛那不过是一份无足轻重的文件。
我抬起下颌,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唇边漾开一抹极淡的、带着冰棱的讥诮。
“顾先生,”我刻意加重了这三个字的疏离感,声音平稳得如同无风的湖面,
“我的行踪,似乎还没有向您汇报的必要。至于我手里是什么,更是我的私事,与您无关。”
“与我无关?”顾衍之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了一下,他猛地逼近一步,两人之间呼吸可闻,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木质香,此刻只让我觉得反胃。
“时雨,你才离开几天?就迫不及待地攀上傅怀瑾的高枝了?你以为他那个圈子,是你这种天真的大小姐能玩转的?你知不知道他吃人不吐骨头!”
他的语气里混杂着难以置信的愤怒,还有一种被挑战了绝对权威的、扭曲的妒忌。
“我能否玩转,不劳顾总费心。”我寸步不让,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刺入他眼底,“我们之间,在你威胁要‘拖死我’的那一刻,在我当众扔掉那枚戒指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结、束了。请你清醒一点,并且,从我的世界里消失。”
“结束?”他嗤笑一声,带着一种荒谬的傲慢,伸手欲擒我的手腕,被我更快地闪身避开。
他的手掌在空中握成拳,骨节泛白,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我早就说过,这场游戏,只有我叫停的资格!你时雨,这辈子都别想逃!”
“收起你这套令人作呕的占有宣言吧!”我冷声打断,声音里淬满了前世的冰霜,“我不是你的附属品,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过去是我眼盲心瞎,现在,我痊愈了。”
我故意将手中的文件袋抬高了些,让那个独特的LOGO更加清晰地暴露在他的视线里。
“这是我的事业,我亲手选择的未来。它与顾家,与你顾衍之,再无半分钱关系。所以,请你,滚远点。”
说完,我不再给他任何回应的时间,侧身,以一个决绝的姿态,从他身旁的空隙快步走过。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道混合着震惊、暴怒与难以置信的视线,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我的背脊上,直到我拐过走廊的转角。
回到我那间租来的、家具简单的小公寓,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我才允许自己卸下全部的伪装,长长地、颤抖地呼出一口气。
与顾衍之的每一次交锋,都像是在深渊的钢丝上行走,耗尽心神。
接下来的日子,我将全部精力投入“雨时科技”的初创中。
工商注册、租赁小小的办公间、面试最初的团队成员——每一件事都亲力亲为。
傅老派来的人专业而高效,给了我巨大的支持。我刻意将顾衍之带来的阴霾暂时封锁在记忆的角落。
这天深夜,我拖着被琐事和会议掏空的身体,踩着月光回到公寓楼下。
老小区路灯昏暗,在坑洼的地面上投下模糊的光晕。
刚走近单元门,我的脚步猝然定住,疲惫感瞬间被高度警觉所取代。
楼门旁的阴影里,一个颀长的身影倚墙而立,脚边搁着一只看起来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皮质上乘的行李箱。
光线暧昧地勾勒出他熟悉的轮廓,是顾衍之。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他还想做什么?新一轮的逼迫和威胁吗?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单肩包的带子,指尖冰凉,做好了迎接狂风暴雨的准备。
然而,他看到我,立刻直起身,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脸上,没有预料中的阴鸷狂怒,也没有惯常的矜贵倨傲,反而笼罩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浓重的颓唐与近乎卑微的恳切?
他拎起行李箱,走到我面前。我这才注意到,他今天穿的不是一丝不苟的高定西装,而是一身看起来甚至有些不合身的、略显陈旧的休闲装,头发也有些凌乱。
“小雨……”他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与窘迫,“我……我公司出了很大的问题。”
我蹙眉,沉默地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避开我审视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仿佛难以启齿:
“投资方突然撤资,对赌协议爆了……
资金链彻底断裂,还欠了银行一大笔……
我现在,真的……一无所有了。”
他抬起眼,眼底布满了血丝,那里面不再有掌控一切的傲慢,只剩下落难者的仓皇和无助,直直地望着我:
“所有的账户都被冻结了,房子、车也都被抵押了……
我无处可去了。小雨……”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
“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收留我一段时间,行吗?
就一段时间,等我找到办法……”
见我没有立刻拒绝,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补充,甚至试图挤出一个牵强的笑容:“我不会白住的!我什么都能做!洗衣、做饭、打扫房间……
我、我学得很快!
我还可以帮你暖床!”
说着,他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很冷”,下意识地裹紧了那件单薄的、与季节不符的外套。
我静静地听着,目光从他“落魄”的脸,滑到他脚边那个显然是奢侈品牌当季限量款的行李箱,再落回他即便刻意装扮,也依旧难掩矜贵气质的身形上。
一股极其荒诞的感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理智。
顾衍之。 前世那个翻云覆雨、偏执疯狂、宁愿看着我死也要将我禁锢在身边的男人。
此刻,站在我这个月租三千的破旧公寓楼下,用拙劣的演技对我宣称——
他破产了,身无分文,走投无路。 并且,恳求我收留他,代价是洗衣、做饭、外加暖床?
这简直荒谬到令人发指!
他究竟在布一个怎样可笑的局?而这局的目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