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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椒房定策,盐引初谋

那抹火红的身影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刘据心中漾开圈圈涟漪,旋即又被更沉重的思虑压下。私盐质优价廉,这信息像一把钥匙,捅破了那层名为“官营垄断”的窗户纸,让他窥见了其后巨大的利益空间与制度痼疾。

马车驶回未央宫,森严的宫墙将市井的喧嚣彻底隔绝。但那份鲜活与躁动,却已烙印在刘据的脑海里,再也无法抹去。

他并未直接返回寝殿,而是吩咐车驾转向椒房殿。有些想法,他需要与母后卫子夫商议。这位历经风雨、在宫中屹立不倒的皇后,她的智慧与果敢,是原主刘据最大的依仗之一,也是他现在必须紧紧抓住的力量。

椒房殿内熏香袅袅,气氛比宣室殿多了几分暖意。卫子夫并未穿着繁复的皇后礼服,只是一身素雅的常服,正坐在窗下翻阅竹简。见到刘据进来,她放下竹简,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但那双历经世事的眼眸深处,依旧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据儿来了,快坐。”她招手让刘据在身旁坐下,仔细端详着他的脸色,“听闻你前日去了宣室殿?身子可还撑得住?陛下他…没有为难你吧?”

“劳母后挂心,儿臣无碍。”刘据恭敬地回答,在卫子夫面前,他刻意收敛了属于肖健的跳脱,努力扮演着那个温和仁孝的太子,“父皇只是考较了儿臣一些关于推恩令的想法。”

他将宣室殿内的对话,删减了关于霍去病和具体军事构想的部分,重点陈述了自己对推恩令“以利换地”的改良思路,以及后来引申出的,关于择地试点、引入民间资本参与特定经营的模糊想法。

卫子夫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竹简的边缘,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直到刘据说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力量:“据儿,你能主动思索国事,为陛下分忧,母后心中甚慰。只是…你要知道,朝堂之上,牵一发而动全身。盐铁之利,关乎国本,更是桑弘羊一手经营的重中之重。你贸然触碰,即便只是‘试点’,也极易引来猜忌,认为你意图动摇国策,甚至…结交商贾,别有用心。”

她目光慈和地看着刘据,语重心长:“你父皇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他欣赏锐意进取,却也最忌旁人挑战他的权威,尤其是…在储位敏感之时。”

刘据心中凛然。卫子夫的话,句句说在要害处。他之前更多考虑的是策略的可行性,却低估了政治层面的凶险。皇帝的多疑,桑弘羊的权势,以及他自身太子的尴尬位置,都使得任何变革都举步维艰。

“母后教诲的是,是儿臣思虑不周。”他低头受教,但并未放弃,“只是,儿臣观市井之间,官盐质次价高,私盐泛滥,民有怨言。长此以往,恐伤国体。若能寻得一两全之法,于国增收,于民让利,又能安抚宗室,或可…或可稍解父皇之忧,亦能为大汉积蓄更多力量,以应对匈奴等外患。”

他将问题提升到了“国体”和“外患”的高度,试图打动卫子夫。

卫子夫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她何尝不知盐政之弊?只是身处后宫,又牵涉太子,她不得不更加谨慎。

“你的想法,并非全无道理。”她终于再次开口,“只是,此事急不得。桑弘羊非是庸才,其策虽酷,确为朝廷聚敛了巨额军资。你要动他的根本,需有万全之策,更需…合适的时机与切入点。”

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你若真有意于此,母后或可为你留意,朝中哪些人对桑弘羊之策素有微词,或哪些郡守更为通达务实,可堪一用。但具体如何行事,还需你自己拿捏分寸,切记,稳字当头,不可操切。”

这就是支持了!虽然谨慎,但明确表示了会提供帮助。刘据心中一定,连忙躬身:“儿臣明白,谢母后!”

有了卫子夫的首肯和潜在支持,刘据心中的计划清晰了许多。接下来的几天,他不再闭门不出,而是开始有限度地活动。他以请教经义、关心时政为名,召见了数位东宫属官中较为干练、且对经济事务有所了解的官员,如太子家令、太子舍人等,与他们讨论各地物产、运输、税收情况,尤其细致地问及蜀锦、江东茶叶的产销模式,以及沿海盐场的分布与管理现状。

这些讨论依旧停留在“学术”层面,但他有意无意地将“效率”、“损耗”、“品质”、“民间资本活力”等概念掺杂其中,引导属官们思考。同时,他通过卫子夫那边隐约传来的信息,开始留意朝中官员的动向。

这一日,他正在翻阅一份关于河东郡盐池的简报,内侍来报,桑弘羊求见。

刘据心中一动。来了。这位帝国的“财神爷”,终于坐不住了?是因为他之前的“妄议”,还是因为他近期的“小动作”引起了注意?

“请桑大夫进来。”他放下简报,整了整衣冠。

桑弘羊依旧是那副谦恭中带着精明的模样,行礼如仪:“臣桑弘羊,拜见太子殿下。”

“桑大夫不必多礼,请坐。”刘据笑容温和,“大夫日理万机,今日怎有空暇来我这东宫?”

桑弘羊在下首坐定,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殿下前番于宣室殿所言,关于推恩改良、试点经营之论,臣回去后细细思之,觉殿下高瞻远瞩,所言‘以利换地’、‘利益捆绑’,实乃安藩固本之良策,臣深为叹服。”

开场便是高帽奉上。刘据不动声色:“孤年少识浅,不过偶发妄论,当不得大夫如此赞誉。具体施行,还需倚仗大夫这等干臣。”

“殿下过谦了。”桑弘羊话锋一转,“只是,殿下所言,涉及盐铁等国之重器,操作起来,千头万绪,牵涉众多。譬如,这‘入股’如何折算?‘分红’如何核定?若引入…嗯,其他资本,如何确保朝廷利益不受损?如何防止奸商猾贾从中渔利?这些,皆需详加斟酌。”

他开始抛出具体的技术性质疑,这是试探,也是划定界限。

刘据早有准备,他并未直接回答具体操作,而是提出了一个更为核心的概念:“桑大夫所虑极是。孤近日思之,或可设计一物,名为‘盐引’。”

“盐引?”桑弘羊微微挑眉,这个名词他从未听过。

“正是。”刘据缓缓道,“所谓‘盐引’,可视为一纸凭证,由朝廷统一印制、发行。其上注明可支取食盐的产地、数量、品质,以及有效期限。朝廷可划定试点区域,不再直接经营盐场全部事务,而是通过发售‘盐引’,将特定盐场特定产量的‘经营权’和‘运输权’,有条件地授予经过审核的商人,甚至…是折价入股的宗室。”

他观察着桑弘羊的神色,继续解释道:“商人(或宗室)购得‘盐引’,凭引至指定盐场支盐,再运至指定区域销售。朝廷则坐收‘盐引’之款,此为第一重利;同时,严格稽查无引之私盐,重罚不贷,确保‘盐引’价值。至于盐引价格,或可参考往年盐利、运输成本、市场需求,由朝廷…嗯,或许可由大农令(桑弘羊官职)下属机构定期核定,公开发售?如此,朝廷收入稳定,且先收钱后付盐,利于国库周转;引入商人竞争,或可提升效率,改善盐质;而朝廷只需牢牢掌控‘盐引’发行与盐场生产源头,便可掌控大局。”

他将后世“盐引制度”的雏形,结合汉代实际情况,小心翼翼地包装出来。这个制度的核心在于,将专营权“证券化”,朝廷从直接的生产经营者,转变为规则制定者和牌照发放者,既能确保财政收入,又能引入市场活力,还便于管理和控制。

桑弘羊听完,久久没有说话。他微胖的脸上,那双精明的眼睛眯了起来,手指在膝上无意识地敲击着,显然在飞速计算、推演这其中蕴含的庞大信息量和可能带来的利弊。

朝廷先收钱?稳定收入?控制源头?引入竞争?改善品质?

这一连串的概念,冲击着他固有的官营思维。与他力推的、由官府直接垄断生产、运输、销售的均输平准法相比,这个“盐引”之策,似乎…更为精巧,也更…阴柔?它将朝廷从繁琐的经营事务中部分解脱出来,专注于掌控核心权和收益权,同时将经营风险和部分利润让渡出去,换取效率和稳定。

风险在于,如何确保商人不敢舞弊?如何核定盐引价格才不至于流失大利?如何防止官商勾结?

但好处也显而易见…尤其是在那些朝廷控制力相对薄弱、私盐猖獗的地区,此法或可起到奇效。而且,太子将此策与“推恩令”改良挂钩,赋予了其安抚宗室的政治意义…

桑弘羊抬起头,看向刘据的目光已经彻底不同。之前是审视,是好奇,此刻,却带上了一抹真正的凝重,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这位太子殿下,绝非池中之物!其心思之巧,谋划之深,已远超他的预料。

“殿下…此‘盐引’之策,构思之奇,臣…闻所未闻。”桑弘羊缓缓开口,语气慎重了许多,“若果真能行,确有其便利之处。然,具体细则,如何防弊,如何定价,如何划定区域…仍需从长计议,反复推演。”

他没有直接反对,而是采取了谨慎研究的态度。这已经是巨大的进步!

刘据心中暗喜,面上却依旧平静:“孤亦知此事关系重大,非一朝一夕之功。故而才言,需择地试点,徐徐图之。具体章程,还需桑大夫这等精通经济之臣,费心筹划。孤不过是提供一粗浅思路,供大夫参详罢了。”

他将主导权依旧推还给桑弘羊,表明自己并无越俎代庖之意。

桑弘羊深深看了他一眼,起身行礼:“殿下放心,臣必当仔细研究,若有可行之处,再行禀奏陛下。”

送走桑弘羊,刘据独自站在殿中,窗外已是暮色四合。

“盐引”之策,如同一颗种子,已经埋下。能否发芽,能长多大,取决于接下来的浇灌与博弈。

但他知道,自己已经在这盘棋局上,落下了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不仅在于策略本身,更在于,他让桑弘羊看到了他的价值,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未央宫的风,似乎开始转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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