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每一处淤青都在无声地抗议。我们四个互相搀扶着，像一群打了败仗的残兵，蹒跚在凌晨空旷的街道上。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显得格外凄凉。手里攥着的那叠“赔款”，非但没有带来丝毫喜悦，反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手心发疼。

“妈的……赵立军……也太牛逼了……”王虎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含糊不清地说，语气里混杂着感激、后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仅仅是一个名字，就让嚣张的“山鸡”吓得屁滚尿流，这种威慑力，是我们靠拳头硬拼远远达不到的。

李维推了推不知何时被打歪的眼镜，声音低沉：“今天要不是军哥，我们可能真得躺这儿了。默哥，我们……我们是不是太弱了？”

阿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检查着自己挎包里的工具，那把大号扳手上沾着一点血迹，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的眼神依旧冷静，但紧抿的嘴唇透露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我没有立刻回答。弱？是的，我们很弱。面对真正有组织的势力，我们这点人手和勇气，不堪一击。赵立军的出现，像一面冰冷的镜子，照出了我们的稚嫩和渺小。

回到我那间狭小的隔间，母亲已经睡下。我们轻手轻脚地处理伤口，碘伏刺激伤口的疼痛让我倒吸凉气，但比这更痛的，是心里的挫败感。

“这钱，”我拿出那叠“赔款”，大概有六七十块，放在桌上，“不算在我们公账里。是屈辱钱，也是教训钱。”

王虎和李维看着钱，都没说话。

“赵立军帮了我们两次。”我继续说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但他不会永远‘碰巧路过’。我们要想不被吃掉，就得让自己变强，强到别人听到我们的名字，也会像‘山鸡’听到‘赵立军’那样掂量掂量！”

“怎么变强？”李维问出了关键。

“人，和家伙。”我言简意赅，“光靠我们四个不够。台球厅那边，还有学校里有胆子、信得过的，可以慢慢吸收。家伙事，阿杰，你懂行，想想办法，不能总是棍棒和扳手。”

阿杰点了点头，终于开口：“给我点钱，我能弄到更好的。”

我把那叠“赔款”推到他面前：“用这个。”

用屈辱换来的钱，去购置保护自己的力量，这很讽刺，但很现实。

第二天，我们破天荒地集体逃课了。身上的伤需要恢复，更重要的是，我们需要时间和空间来消化昨晚的一切，规划下一步。

下午，我们去了“周记”台球厅。周老板看到我们这副惨状，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多拿了几瓶汽水。台球厅里的常客看我们的眼神也变了，少了之前的轻视，多了几分真正的敬畏——能在“飞车党”的围攻下（他们不知道赵立军介入的细节）全身而退，本身就是实力的证明。

傍晚，我们强打精神，还是去了“夜明珠”。马老三看到我们，胖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随即笑道：“行啊，小子们，命挺硬！听说昨晚你们跟‘飞车党’干起来了？没吃亏吧？”

他消息很灵通，但显然不知道赵立军插手的事。

“没事，马老板。”我平静地回答。

刘强走过来，把今天的三十块结给我，态度比之前更加客气，甚至带着点佩服：“默哥，昨晚……谢了。以后场子里有什么事，你多费心。”

经过昨晚一事，我们在“夜明珠”的地位无形中提高了。马老三和刘强意识到，我们不仅仅是能镇住小混混的学生仔，而是真有胆色跟人硬碰硬的狠角色。

晚上散场，我们格外警惕。但“飞车党”似乎真的被赵立军吓破了胆，一夜无事。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我们白天上学（尽量掩饰身上的伤），晚上去“夜明珠”，生活仿佛步入了一种新的节奏。阿杰用那笔“教训钱”，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弄来了几把质量更好的西瓜刀（用厚布仔细缠住了刀柄和部分刀身，更像厚重的铁尺），以及几根一头磨尖了的无缝钢管，威力远超之前的木棍铁管。他还改造了几个强光手电，亮度更惊人。

团队的“装备”第一次有了质的提升。握着沉甸甸的、用布包裹的刀柄，我心里踏实了不少。

同时，通过李维的观察和小豆丁等人的消息，我们也在物色可以吸纳的新人。目标主要是那些家境不好、有胆气、讲义气，并且在之前冲突中对我们流露出敬佩之情的同龄人，不局限于一中。

就在我们默默积蓄力量的时候，赵立军再次找到了我。这次不是在篮球场，而是在学校附近一家很安静的小茶馆。

他独自一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慢悠悠地品着一杯廉价的茉莉花茶。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我坐下，看着他，等他开口。

“伤好了？”他问。

“差不多了。”

“听说你们最近挺忙，又是添家伙，又是招兵买马。”赵立军语气平淡，像在聊家常，但话里的内容却让我心中一凛。他对我们的动向了如指掌。

“总不能老是靠立军学长‘碰巧路过’。”我回答道。

赵立军笑了笑，放下茶杯，目光锐利地看着我：“有这份心，是好事。不过，陈默，你要明白，在这个圈子里混，光有狠劲和几个兄弟不够。你需要靠山，需要名号。”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跟我吧。正式跟我。以后在城南，你们可以打着我的旗号办事，‘夜明珠’那边，我也可以跟马老三打个招呼，让他多照应。你们赚的钱，我抽两成，算是保护费，也算是我给你们铺路的代价。”

他终于说出了他的目的。招揽。

我看着他，心脏微微加速。这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提议。背靠赵立军这棵大树，我们可以省去很多麻烦，快速发展。两成的抽水，代价也不算太高。

但代价真的只有两成吗？一旦点头，我们就成了他的附庸，失去了独立性。所有的行动，可能都要看他的脸色。这和我想要的那种自主的、能够掌控自己命运的“江湖”，似乎背道而驰。

我想起了父亲那双失望而冰冷的眼睛，想起了马老三精明的算计，想起了“山鸡”在赵立军面前那副卑躬屈膝的样子。

依附强者，固然安全，但永远只能是强者脚下的阴影。

我深吸一口气，迎上赵立军的目光，语气平静而坚定：

“立军学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想带着兄弟们，先自己闯一闯。”

茶馆里安静了一瞬。赵立军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他盯着我，眼神变得深邃，像是在重新评估我的价值和……危险性。

半晌，他忽然又笑了，靠回椅背，端起茶杯：“有野心。很好。”

他喝了一口茶，淡淡道：“那就……祝你好运。”

我知道，我拒绝的不仅仅是一次招揽，也可能无形中树立了一个潜在的对手。赵立军不会喜欢一个不受控制、且有潜力的新势力在他眼皮底下成长。

但从茶馆走出来，看着外面熙攘的街道，我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的江湖，终究要靠自己的名号和拳头，一拳一脚打出来。

哪怕前路更加艰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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