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柳清漪越来越把自己当女主人了。
今天干脆提着一堆高档食材上门，指挥我：
“静姝姐，鸿儒想吃清蒸东星斑，还有这个龙虾，你处理一下。对了，口味清淡点，他最近养生。”
高鸿儒坐在沙发上翻报纸，头都不抬：“嗯，听清漪的。她懂营养学。”
我系着围裙，站在水池边，没动。
高婷踩着高跟鞋进来，看见柳清漪就笑：“柳阿姨来啦！妈，赶紧做饭啊，愣着干嘛？我们都饿了。”
高伟领着孩子跟在后面，把孩子往我这边推：“去，让奶奶给剥个橘子。妈，快点，孩子都饿了。”
那孩子学着大人样，撇嘴：“奶奶笨手笨脚，我要柳奶奶剥！”
高伟看着孩子：“豆豆都说您做的饭没柳奶奶带来的点心好吃。妈，您连孩子都照顾不好，还能干什么？”
高婷附和：“就是，让您带带孩子，不是磕了就是碰了，上次还把豆豆的衣服洗染色了。真不如请个保姆靠谱。”
高鸿儒赶紧接话：“静姝，你听听，孩子们都说到了点子上。你为这个家付出的，我们记着。但现在，你真的已经跟不上这个家的发展了。放手吧，对大家都好。”
柳清漪笑得跟朵花似的，抱起孩子：“哎哟宝贝真乖，柳奶奶疼你。静姝姐，孩子都嫌你手脚不利索了。也是，年纪大了，跟不上年轻人节奏，理解。”
高鸿儒终于放下报纸，皱眉看我：“静姝，怎么回事？让你做顿饭推三阻四。这个家你是不是不想待了？”
我慢慢擦干手，解开围裙，扔在一边。
“高鸿儒。”
他们全都看过来，大概没想到我会用这种平静的语气连名带姓叫他。
“饭，我不做了。”
高鸿儒一愣，随即火了：“林静姝！你反了天了！”
柳清漪假意劝道：“鸿儒，别动气。静姝姐可能是累了。要不……我们出去吃？”
“出去吃什么！”高伟不满，“妈，你就不能省点心？”
高婷翻白眼：“就是，一把年纪作什么妖。”
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这个家，不是我不想待，是你们不想让我待。”
我走到放着那个旧盒子的抽屉前，拿出早就打印好的文件。
“啪！”
我把文件拍在高鸿儒面前的茶几上。
“离婚协议。签字吧。”
客厅瞬间安静了。
高鸿儒低头一看，眼睛猛地瞪大：“财产对半分割？包括学校股权？林静姝你疯了！”
柳清漪凑过去看，脸色也变了，声音有点尖：“静姝姐，你这就不讲情理了吧？鸿儒创业多不容易，学校是他的心血！你只是在家做做家务……”
“家务？”我打断她，拿起那份银行流水复印件晃了晃。
“一个月转给别人二十万的家务？用夫妻共同财产补贴别人的‘项目’？高鸿儒，这账，要不要一笔笔算清楚？”
高鸿儒的脸唰一下白了，手指着流水单发抖：“你……你哪来的……”
“签不签？”我盯着他，“不签，我们就法院见。让法官看看，你这‘国学大师’是怎么转移夫妻共同财产，怎么‘八字不合’的。”
柳清漪赶紧拉高鸿儒的胳膊，压低声音：“鸿儒，不能闹上法院！影响太坏！先签了，稳住她再说……以后……”
高鸿儒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凶狠地瞪着我，又看看那份流水单，最后抓起笔。
“好！好！林静姝，你够狠！我签！”
他几乎是戳烂了纸，写下名字。
“拿去！”他把协议扔给我，“赶紧去办手续！滚出这个家！”
我捡起协议，仔细收好，却没有立刻回房。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伺候了四十年的男人，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高鸿儒，你让我滚？”
“好，我滚。我早就该滚了！”
“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一身洗不掉的老人味儿，还真当自己是香饽饽？高血压，高血脂，一身的基础病，离了我每天提醒你吃药，你连自己哪天该吃哪种药都分不清！你哪来的自信洋洋得意？”
“你除了会捧着那几本破书掉书袋，还会干什么？家里灯泡坏了是我换，水管漏了是我修！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巨婴，吸了我四十年的血！在外面装人师，回到家连双袜子都没自己洗过！对着有钱有势的就奴颜婢膝，回家对我就横挑鼻子竖挑眼！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的目光猛地转向旁边脸色发白的儿女。
“还有你们！高伟！你就是他的翻版！自私自利到了极点！只想着怎么从别人身上捞好处，连亲妈都能卖！”
“高婷！我最寒心的就是你！你也是个女人，你以后也会老！你居然帮着他们这样作践你妈？就为了你那点前途，你那所谓的‘金龟婿’？你的心是冰窖里冻出来的吗？冷血！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东西！”
我一口气吼完，胸口剧烈起伏，积压了几十年的怨气，仿佛都随着这些话喷涌而出。
整个客厅死寂一片。
高鸿儒气得手指哆嗦地指着我，嘴唇发紫，你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高伟和高婷被骂得目瞪口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柳清漪也吓住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我不再看他们任何一眼，转身回房，用力甩上门。
门外，死一样的寂静之后，传来高鸿儒破音的咆哮和什么东西被摔碎的声音。
我充耳不闻，快速地收拾了几件日常穿的衣物和那个重要的旧盒子。
拉开门，拖着行李箱，在一片狼藉和几道复杂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我经营了四十年的“家”。
楼道里的风灌进来，带着一股陌生的自由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