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对清晰的黑白照片:一个敦实憨厚的汉子,裹着军大衣,头发还在滴水,怀里抱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男孩,脸上带着朴实又略显局促的笑容。
报道洋洋洒洒,充满了“见义勇为”、“临危不惧”、“舍己为人”、“崇高品德”、“新时代雷锋”等滚烫的字眼。
字里行间洋溢着蓬勃的热气和毫不吝啬的赞美。
照片里王大海的笑容,朴实而真切,被定格在英雄的荣光里。
而我,成了“李某”。
一个模糊的代号,一个反面教材里需要被“提醒”的符号,一个用来衬托“热心群众”和“工作人员”英勇的背景板,一个被“成功救出”却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轻伤者”。
护士换好了药,端着托盘面无表情地走了。
病房里只剩下小张翻动报纸的哗啦声和我粗重的呼吸声。
我依旧趴着,脸埋在枕头里,消毒水和膏药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奇异的、无法抑制的震动从胸腔深处蔓延开来。
起初很微弱,像寒颤。
但它迅速增强,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节奏,猛烈地冲击着我的肋骨、牵扯着后背的膏药和受伤的骨头,带来一阵阵钻心的闷痛。
我的肩膀开始剧烈地抖动,带动着整个病床的铁架子都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吱嘎吱嘎”声,像是在为这无声的嘶吼伴奏。
小张诧异地抬起头,放下报纸,担忧地看着我抖得像筛糠一样的后背:“冬子哥?
冬子哥!
你咋了?
疼得厉害?
要不要叫大夫?”
我无法回答。
喉咙像是被滚烫的沥青堵死。
眼前只有那两份紧挨的报纸——冰冷的“李某”和闪光的“王大海”;只有那张开的、慵懒打哈欠的、深不见底的虎口;只有那崩飞时闪着廉价光的、我为之肉痛了半个月的皮带铜扣;只有那根最终背叛了我、将我重新摔回深渊的冰冷铁钩;只有那从高处倾泻而下、将我彻底淹没的、巨大而荒诞的、永无止境般的哄笑声。
它们混合着消毒水的刺鼻、膏药的苦涩、后背的剧痛和心底冰冷的荒谬感,在我无声的、剧烈的、近乎痉挛的狂笑中,反复翻腾、撕裂、嘲弄。
这笑,没有声音,却比任何哭嚎都更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