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来,粗糙大手习惯性想揉我头,却在触碰前一瞬顿住,怕弄疼,只轻拍我肩。
“卫伢子,”声音刻意轻快沙哑,“今天好点没?
头还晕不晕?”
他蹲下,平视我的眼睛,仔细端详脸色,像要从苍白里觅一丝红润。
母亲放下包袱,顾不上歇息,立刻钻进灶间。
很快传来瓦罐轻碰声和中药特有的浓烈苦涩。
那味道霸道弥漫,钻透每个角落。
她端着一碗深褐药汁走出,碗沿烫得手指发红。
她小心吹气,眼底是掩饰不住的心疼,声音柔柔:“乖,趁热喝了,吴爷爷开的药,喝了就好。”
那哄劝轻如羽毛,却压着沉甸甸的期盼和无尽酸楚。
变形的“福气”激素,那维持我脆弱生命的“仙丹”,开始在我体内施展代价高昂的魔法。
镜中的孩子,日渐陌生。
脸颊如发酵面团膨胀,把原本不大的眼挤成细缝。
下巴叠了几层,脖子几近消失。
身体更似吹足气的球,脸如发酵的面团,胳膊腿白胖如藕节,走路笨拙吃力。
那个在农场家属区奔跑如风、晒得黝黑的张卫国,被一个苍白浮肿的陌生“胖子”取代。
这巨变,落在邻居和场部工人眼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哟!
这不是卫伢子嘛!”
胖婶隔老远嚷着,挎着菜篮上下打量,“啧啧!
瞧瞧这小脸儿,白里透红,胖乎乎的,真有福气!”
她伸指轻戳我鼓胀脸颊,几分羡慕,“娃儿养得多好!
白白胖胖,享福的命,将来准有大出息!”
几个婶子附和:“就是!
现在日子好了,娃儿都能养这么富态!”
“桂香,你们两口子真会养!”
在那个饥馑记忆未褪、人们面黄肌瘦的年月,“胖”几乎是“健康”、“富足”的代名词,是令人艳羡的“福相”。
母亲站我旁边,手里拎着刚从代销点买的盐。
听着真诚夸赞,她脸上努力挤出笑,嘴角弯着,笑容却僵硬刻板,未达眼底。
目光躲闪,不敢看邻居羡慕的眼,更不敢看身旁臃肿变形的我。
她含糊应着:“嗯……是……胖了点……”声音干涩如砂纸。
父亲扛锄头回来,正好听见。
脚步一顿,古铜色的脸没什么表情,只默默放下锄头,走过来,宽厚粗糙的大手,轻按在我厚实肩上。
手掌很稳,带着泥土汗水温热,传递无声力量。